陇上塾师王化兴

16.05.2016  04:50

    清乾隆四十年冬(1775年),一个飘雪的夜晚,王化兴出生在伏羌县刘家街子(今甘谷县新兴镇刘家村)一个书香之家。这个寒冷与薄凉的季节,仿佛天意一般,跟随了他一世的生命。从生命之初到生命之终,一场又一场的白雪,让他的生命显得冷峻而苍凉,高洁而动人。

    王化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然而,在甘谷教育史上,却是个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人物。他一生以教书为本,以育人为乐,是当时陇上闻名的乡村塾师、文化学者和乡土诗人。他的学生遍及县邑及邻近各县,被尊为“云台祖师”。同时,他还是一位宅心仁厚,扶危济困,品行高洁,悬壶济世的老中医,乡人尊称“善士”。他去逝后,故乡以其德高望重,在其学塾之地刘家村王家台子,建祠造堂,四时八节,瞻仰纪念,历百年而不绝。

    王化兴,字德安,号云台,是清嘉庆秀才。中秀才后,父母先后亡故,家庭因之陷入贫困,无力进学,遂放弃科举,绝意仕途。然而,他自强不息,穷且益坚,矢志不移,发奋自学。博览群书,攻读经史子集;广泛涉猎,研习儒释道医。学业精湛,满腹经纶,遂于家设馆,训导蒙童,把一生的光阴付之于教书育人。他不但善于做学问,而且还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好老师,在教学过程中,他发现学子们普遍对《大学》、《中庸》理解困难,是教学中的重点和难点。于是课徒之余,潜心钻研,“汇取先儒时贤诸说,而以鄙意折衷之”,编辑了蒙学辅助教材《学庸便童录》(包括《大学便童录》《中庸便童录》两编)。该教材以在《大学》、《中庸》章段处加顶批,文中难句、重点处加旁批的方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总括大意,疏解疑难,贯通学庸脉络,阐释儒家义理,帮助学子们阅读理解原文,受到了学子和社会的好评。甘肃布政使颜伯焘称该书“条分缕析,脉络贯通,由是追索先儒之奥旨,寻究理学之正宗,探本穷源,实基于此。”“有裨益于初学者”。翰林院检讨内阁中书张位称:“便童录条分缕析,脉络贯通,微言大意,无不罗星雪亮。”翰林院编修皋兰人秦维岳认为“融会天人性命之理以为根柢,而细参先儒各发之蕴以为折衷,深体详说,俾说者一目了然,无所窒塞,引伸触类,理解旁通。”时任伏羌儒学训导的许赓陛评价说:“文章贯通,血脉一线……名曰便童,岂仅便童云哉!”《便童录》于道光六年(1826年)冬由积善堂刊刻后,流行于陇西诸县。

    王化兴一生坎坷,命途多艰,幼丧父,少丧母,三子俱亡,孑然一身,惟三媳是依。但他仍自强不息,穷困而不潦倒,孤独而不悲伤。淡泊明志,安贫乐道,皓首穷经,著书立说,至老不衰,精通儒、释、道,通晓天文、地理、医学、气功等学术。一生写下过大量传记、碑文、诗词、文赋及气象、气功等专著。百年来,广为流传,享誉甚高,可惜大多散佚。目前仅留有木刻版《中庸便童录》、《大学便童录》、《辑姓录》及部分诗词二十余首和手抄本气象等专著。《辑姓录》是他晚年之作,在自序中他说:“今不揣其固陋,著就《辑姓录》一册,前人之未穷,予穷之;前人之未行,予行之,虽字意亦有难识,而音韵可谓彰明。”全书共辑单姓、复姓、三字姓、夷姓(少数民族)共1016个,比百家姓多530姓。填补了《百家姓》没有单姓释文及少数民族姓氏的空白。单姓附有释文。其中复姓如长寿、上官、侍其、太史、宗政、子服等,三字姓如步大汗、吐谷浑、白杨提等,夷姓如耶律、仆固、斛律、哥舒、蒲蔡等。邑人进士李则广在《辑姓录》序中称“《便童录》因前人之言而言之述也;《辑姓录》创前人之未言而言之也。”既“叶韵成句,又文又富,又精又博。”该书于光绪十七年(1891年)冬由嘉善堂刻本,但人们一直未能看到,直到2010年才在新兴镇刘家村发现了这一刻本。

    在长年累月追求学问的过程中,他逐步形成了自己“知行统一”的思想观点。主张为学为人,关键在于明理和先行。他说:“《大学》言心不言性,而性实在其中;《中庸》言性不言心,而心实在其中。知心性合一之解者可与论学。”又说《中庸》“以诚为纲,以智仁勇为目,以知行合一为工夫,以天人同归为究竟。”他深有感触地说:“学莫大于穷理,穷理者在于知,不知则不能穷理。功莫大于先行,先行者在于明,不明则不能行。前人之穷理予未及其半,前人之先行予未分之一。”他结合自身进一步表白:“予纂就《学庸便童录》一书,亦穷古人之理,亦行古人之行也,公传于世,觉昧蒙童。”为了做到这一点,他一生坚持效法古人“吾日三省吾身”的主张,他言志道:“既是人身又是男,天心爱我我心甘。我心须答天心爱,自省吾身亦日三。”(《写意十首·之三》)

    王化兴虽然时乖命蹇,人生艰难,但他一生以文字为薪,温暖灵魂,以诗歌为灯,照亮心路。一首首质朴清新、温文尔雅的诗歌,赞颂的是大自然的秀丽风光,抒发的是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诗笔清丽,语言明快,构思精巧,情真意切,表现出了他卓越的诗歌才华。渭水之滨有他儒雅的身影,搁歇的人生:“渭滨春日柳含烟,风带歌声水带弦。最是游人堪恋处,新莺结伴话尧天。”(《春游渭滨》)大像山上有他寻幽的脚步,尘世的欢乐:“携子悬崖谒世尊,归来日暮过天门。千重绿树歌群鸟,一带青烟锁万村。”(《游大像山暮归》)课堂上有他教学的乐趣,人生的春天:“烦恼丛中寄此身,芳心不昧问归津。一朝跳出千层浪,摆手消遥处处春。”(《感怀》)白天,有他醉心书斋、书香盈怀的情趣:“独坐书帏三径深,一般佳趣解芳心。薰风拂拂吹人面,花树层层出鸟音。”(《书帏偶吟》)夜晚,有他笃志嗜学、难以忘怀的清梦:“一梦曾游到海东,归来迷路雨濛濛。若非鸟友窗前唤,几陷波涛万里中。”(《书梦》)思亲之苦是纠缠了他一生的噩梦,也是他难以释怀的情结:“已背双亲数十年,梦中昨夜语绵绵。今朝启户行花径,犹觉语音在耳边”(《书馆梦亲》)。“阳世是人阴世神,神心同理隔幽明。谁知纸笔为舟辑,一棹能通两岸情”(《自题》)。思亲之痛是真的痛,而怀友之情亦是真的情,那些短暂而珍贵的友情,在一个个霜天月夜的无人之际,常常让他沉浸在那些过往的美好之中:“夜半思君尚未眠,思君不见意茫然。几回开牖人声寂,斜月一勾挂远天。”(《怀友》)王化兴一生家道艰难,白天有衣食之忧,寒夜有冻馁之虞,曾自叹:“我生不辰,忧心忡忡,受侮不少,寔命不同”(《书感》)。然而,诗人风骨硬朗,淡泊名利,安贫乐道,灵魂尊贵,曾自题一额,悬于中堂:“步绝粮后尘,哪患腹中多积聚;遵饮水良法,奚愁腔内不清涟。”题额:“维穷何病”!(《自题额联》)这是他人生的写照,灵魂的自白,一生都坚守的信念。

    咸丰初年的一个风雪之夜,王化兴枕着他的几卷残文,数篇诗稿,与世长辞。人们在残稿中发现了这样一首诗:“久怀无价宝,难售一文钱。怎遇知音者,相孚得两全。”是啊。生前他难遇知音,死后著作佚散,声名亦未能久传。但是,历史忘记的,民众会记得。他死后,乡人以其德高望重,于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自动捐资,在其学塾所在地(今刘家村王家台子)兴建了王化兴祠堂。民国六年(1917年)祠堂建成后,县内外名士王海涵、任廷飏、安维峻、李象贤、宋梓、何鸿吉、田骏丰等纷纷题词书匾,赞颂其人品业绩。时任伏羌劝学所所长的李蔚起题曰:“讲议一编水月比朗,层台十丈山峰同钦。”清末伏羌县总绅士宋廷桢题曰:“清代旧宿儒,继贤传圣经,著作端资小子;渭滨新祠宇,值秋霜春露,报业无替后人。”如今,云台先生的祠堂虽已毁,著述亦多佚,但朱山苍苍,渭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他苍凉而高华的背影,虽然黯淡,却永远缓缓行走在朱山边,渭水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