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平邑农村环境状况堪忧

03.12.2015  14:07

    调查之一

    令人窒息的臭味

    2015年7月,山东几省连遇高温,部分城市达到40度。在这样高温天气下,一些化工厂、养殖场散发的臭味令人窒息。

    在我的生态农场西北角,两年前出现了一个非法养殖场,属于工厂化养鸭,鸭子从蛋壳出来到长大25天即可以出笼。在其上游就有一个规模化的屠鸭厂。屠宰后的鸭子进入到南方城市,被一些不知情的消费者吃掉了。经济发达的地方,为转移污染,将工厂化养殖场和屠宰厂转移到了经济相对落后的沂蒙山区。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里恰好位处水源地上游,这里的污水与生产的垃圾食品又回到了他们的餐桌。

    臭气来自养鸭场的鸭子粪便,平时气味就很大,再遇到到高温,臭气浓度增加几倍,臭气熏天。尽管政府规定畜禽粪便要干湿分离,不准冲洗,但这些黑心养鸭场不管不顾,照样用水冲,不仅严重污染了周围河流,在冲洗过程中还添加了大量火碱,这样的鸭粪不仅不能肥地,还会烧死庄稼。

    之所以25天鸭子就能够出笼,得益于大量使用饲料添加剂,各种重金属、抗生素、激素都添加到饲料里面,让鸭子异速增长。不要说这样的鸭肉存在严重的质量安全问题,就连粪便都存在严重的环境污染,长期在鸭场工作的农民也有健康隐患。

    调查之二

    地下水不能喝了

    我们在农村调研,发现买水喝的农民越来越多了。最早发现农民买水喝是2013年春节前后,今年村民发现买水喝已成为普遍现象。沿沂蒙山金线河两岸的十几个村庄,当年都是到河边沙滩取水喝,或者每个村里都有井,喝的就是浅层地下水。如今,河里的水早就不能喝了,现在井水也不能喝了,连镇上供应的自来水也几乎不能喝了。

    有条件的家庭花钱打深水井,打井变成一个产业。

    河水不能喝是沿河工业尤其屠宰业、工厂化养殖业造成的,河水已严重污染,成了劣五类水;浅层地下水不能喝是农业污染惹的祸,农民为图省事,减少向土地上投入,使用大量的化肥、除草剂等农药,最终导致了赖以为生的地下水不能喝了。原本喝水不要钱的农民,今天尝到了花钱买水喝的苦头——那水是要天天买、顿顿买的啊。

    水是从山上买的,村庄的上游就是蒙山,蒙山由于植被覆盖好,少农田,所产生的水干净还有一丝丝的甜味。然而,几年前我去考察,发现那里的水源也面临着污染隐患。由于游人增多,山上遍布各种农家乐餐馆,餐饮业的废水直接排放到水源中去。

    农民向环境中使用了多少化肥农药?一般一亩地三四百斤化肥,两三斤农药,这些化学物质,能够被利用庄稼或保护庄稼的,占10%—30%,也就是说大量化学物质是用来污染的,污染的比例高达70%—90%。大量化肥、除草剂等农药、地膜造成土壤污染和土地肥力的严重下降,土地肥力下降又带动了农药化肥产业兴旺。政府在源头补贴化肥、农药、农膜等,以至于这些化学物质非常便宜,使用起来连农民都不心疼——农民除一亩杂草,除草剂的费用仅为2.1元!

    调查之三

    害虫越杀越多

    进入7月,调查区平邑县卞桥镇石桥、南安靖、卞桥、西荆埠、黄埔庄等几个村子的农民开始忙碌起来。农田里爆发了一种钻心虫,专门啃食玉米芯,即顶端的幼叶,吃完后就钻到植株下面的部位,非常难以治理,农民恨之入骨。

    农民每年都要向地里打多遍农药,加上播种期用农药拌种,使用农药四五次属于正常,如果种植果树,每年打药的次数高达20多次。现在的农田充满了杀机,害虫几乎都是经过农药洗礼的,农药越用越多,而害虫似乎也越战越勇,在过去一百多年的人虫大战中,化学对抗的胜者似乎是害虫而不是人类——医院里癌症病人越来越多,而害虫繁殖速度依然成倍增长。

    害虫在农药胁迫下,会出现进化,这个进化是在农药诱导下产生的。据说有些害虫泡在农药原液里也毒不死。这类害虫进化出来了一层隔离液态的蜡质毛。如果有人研究农药诱导的害虫进化机理,应当有很好的科学发现。农民不知道其中的原理,每年继续有成吨的农药倾倒在农田里。

    有些虫害是农药商和农药贩子人为制造出来的恐慌,为了吓唬农民,其目的是兜售其农药,他们不关心农民是否治住了害虫,他们关心的是农药的销售量。

    当农田出现的害虫的时候,仅仅是每亩出现2—3头害虫的时候,植保专家就建议农民喷洒农药,还推荐他们使用哪一种农药。如果不打,农民们经常听到的是这样的话:“你不打农药吗?不打庄稼都毁了。

    现在农药的名称越来越奇怪,如“一步绝”、“一月无虫”等,既充满了对害虫咬牙切齿的恨,又充满了对农民的诱惑——不怕你不来买。

    调查之四

    河流变成臭水沟

    山东省平邑县卞桥镇蒋家庄村的东面有一条小河,叫金线河,是沂河的上游。沂河是淮河流域泗沂沭水系中较大的河流,从江苏入海。在没有自来水的年代,沿河十几个村庄的村民就是靠这条小河生活,无论是地表水还是地面水都能喝,不需要进行水处理。这条河至今也是临沂市以及沿线城市的水源地,但需要进行各种水处理措施。

    过去村里还没有空调的时候,这条河就是天然的避暑地。在炎热的夏季,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就是用这条河去除身上的热气,男人在上河洗澡;女人在下河洗澡,但男人的权利是白天和黑夜都能洗,而女人只有在晚上才洗。

    村里人对这条小河有着很多的回忆:河里有很多的鱼,夏天发洪水时可以在浅滩上抓到几十斤重的大鲤鱼,鱼是从上游水库里跑出来的,水流平缓时也能看到一些鱼儿在浅浅的水底下静静地呆着。有一种鱼,我们叫它“沙里趴”(学名沙鳢,鳢科鱼类),用手就能抓住,至于深水里的螃蟹、虾米、青蛙、泥鳅等就更多了。孩子们用笊篱就能捞虾,手巧的还会织渔网,并织成簸箕的形状,绑在长杆上,就可以抓到更多的鱼。小河再往远处流便是密不见人的森林,胆小的孩子是不敢走进去的。森林里有一种叫小黄雀的鸟,羽毛金黄,小而灵活,孩子们的弹弓很难打到它。一到夏天,数不尽的知了响彻整个森林,天气越热,叫得越欢,这时候,孩子们最高兴的事就是一下课就去粘知了,拣知了皮,逮知了牛(也就是金蝉,金蝉是蝉的幼虫,脱壳之后就成了蝉)。

    今天,这条小河已经严重变臭,不能游泳,更不能喝了,水里的鱼虾没有了,沿河的芦苇荡没有了。这条河每天都要负重将各种污染物搬运到下游去,再经过沿线的城市,最终流向大海。

    据村里人介绍,河水变质是从砍伐当地森林开始的,这个过程大约发生在1982年前后,首先是分了集体林,将多样化的当地森林卖掉分掉,然后种植上清一色的杨树。随后,人们发现了发财的机会——卖沙子。由于城市急剧发展,大量需要沙子,金线河的沙子被层层截挖,这里的沙子被制成混凝土,撑起了一座座城市。

    后来,人们沿河疯狂建各种养殖场,大都是工厂化速生养殖场,养鸡养鸭,污水直排金线河;鸡鸭多了之后,于是就沿河建起了屠宰场,屠宰废水基本没有经过处理就进入了金线河。

    还有其他大小工厂,以及农田里排放出来的化肥、农药、地膜的碎片,下雨的时候也随着地表径流进入了金线河。

    这条曾经美丽的金线河,早在20年前就已经名存实亡了。现在山东乃至整个内地省份,已经很难找到沙子了。而底泥中的重金属等物质也需要专门的处理恢复,其代价是昂贵的。

    调查之五

    垃圾包围

    调查发现,农村中垃圾严重增多了,尤其白色污染。

    倒退三四十年,乡村的垃圾是很少的。那个时候没有塑料袋,也没有农膜,主要是动物和人的排泄物。勤快的农民都要将这些排泄物收集起来,放在猪圈里作为肥料。当年有一种农活就叫拾粪,几乎每一个农户家里都有拾粪的工具,沂蒙山人管一种棉槐条编的农具叫粪箕子,就与这种农活有关。

    如今,人和动物的粪便明显比过去少见了,但严重增多的是各种垃圾。

    首先,农田的地膜残留物就是一种。每年农民种植经济作物如西瓜、花生、土豆等都需要大量使用地膜。这些地膜非常薄,没有回收利用价值,收获庄稼后农民就将地膜捡起来放在地头,一些残留的农膜留在地里。有时候地头上杂草多了,农民在烧杂草的时候,一把火也将地膜焚烧了,释放出严重的致癌物。

    其次,是各种农药、化肥的包装物。它们几乎都是塑料类制品,有些为塑料袋,有些加工成塑料瓶。

    第三是各种食品的包装物。饮料瓶、矿泉水瓶、牛奶瓶,方便面袋,薯条袋,几乎村民从商店里买来的所有食物都是用塑料包装的,即使香烟,外面也有一层膜。

    第四是各种塑料袋。城里人的超市对塑料袋实施限塑令,但那些被限制的塑料袋全部进入乡村,现在农民赶集卖东西,根本没有带包带筐的习惯了,到处都提供一次性塑料袋。集市散场后,地面上的垃圾塑料袋遮盖地面,由于乡村没有专门的环卫人员,这些垃圾袋借助风或雨水的力量,就会进入河流或沟渠。

    第五是村民的各种生活垃圾。旧衣服烂鞋袜,废旧的塑料桶,墩布头与塑料把,加上烂菜叶与废纸片,这些垃圾有些就手被村民倾倒在沟渠内,刮风下雨后再冲到下游去。

    调查之六

    牺牲生存空间赚钱

    蒋家庄村民蒋坚强是村里最早富裕起来的农民。他是当地有名的种地能手,同时也是一名非常熟练的拖拉机手,还会养猪、养牛。20世纪70年代末,农村联产承包刚开始的时候,曾辉煌一时。他1978年初中毕业就回村当了农民,由于会经营土地,1979年就买上了拖拉机,1980前后就有两万多元的存款,是当年村里最早的万元户。30年来,他一直靠自己的勤劳伺候土地,非但没有像那些头脑灵活的农民那样过上好日子,还背了20万元的债务,已基本没有能力继续发展生产。

    据调查,下述3类人在农村是赚足了钱的:

    一是牺牲生态环境搞规模化养殖的农户。20多年前,有一家村民就在村头搞起来蛋鸡养殖场,养殖的废水直接冲进金线河,散发出来的臭味遭到村民暗骂。该蛋鸡场引进所谓的科学技术,让每只鸡一年可产400多个鸡蛋,常年不见阳光,抗生素、激素不断,他们生产的这种鸡蛋,自己也不吃,都被蛋贩子卖到城市里去了。这种牺牲他人生存空间,牺牲他人健康的人赚了黑心钱。

    二是侵占集体公共资源的人。村里没有什么工业,不料,原本不值什么钱的沙子却值了钱,由于城市迅速发展,大量需要沙子作为建筑材料,沙子的价格很快上涨。有聪明人将集体的河道承包了去,雇铲车和捞沙船向河道要财富,于是原本有净化能力的金线河变成了臭水沟,但承包河道的人个个都发了财。

    三是能说会道的人。这类人衣着光鲜,上骗政府,下骗村民乃至亲戚父母,完全是不劳而获之徒。由于国家对农村的各项补贴,都是县级政府掌控的,这些人就使出了全部骗术,包括对官员行贿,竟然空手套白狼,争取到了200万的大沼气工程,可见政府的涉农补贴很多是没有用到真正的地方了。

    可见,当今在一部分农村,许多农民被逼离开农村进城谋生,所谓有头脑的人将德道良心和生态环境都变成了商品,发了财。而国家不得不投入更多的资金对受损的生态系统进行治理。这是一种恶性循环。

    (节选自《环境教育》杂志作者:蒋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