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全家福照片引出的思绪
两张全家福照片
引出的思绪
● 李果子
这是两张标准的全家福照片,没有日期,只有影像。那时照相在相片上并不能留下日期,留下的日期是洗像时手工写在底片上的,但是写字就要多花钱,很多人就不在照片上写字,而是将照相的日期用钢笔写在照片的背面,以便记忆。如果背面也没有写,那照相的时间就只能靠主人自己精心记忆了。这两张相片的成像年代,记得大概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吧
其实,在那个年月,照相的机会不多,相对一般的普通人家来说,照相是一种奢事品。尤其是全家打扮整齐,浩浩荡荡的奔赴照相馆,更是让人羡慕的事。当时的绥化县城,总共才有两家照相馆,因为照相的人不多,所以两家照相馆已经绰绰有余。我朦胧记得,照第一张相的时候是在一个冬日的下午或晚上,是在大姐从北京回家时照的,当然也是大姐提议的。
(第一张全家照)
这是李家最早的一张全家福照片,是大姐从北京回绥时照的。当时,大哥在甘河林业局文工团未回,二姐已不在人世。所以只有父母、大姐(后右)、二哥(后左)和我(前左)照了相。后排中间是我的一位亲属,我们叫她老刘姐,是我母亲的外甥女,是一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亲属。当时我大概七、八岁吧。
第一张照片上的六个人,前排依次是我、母亲、父亲;后排依次是二哥、老刘姐、大姐。其实,这张照片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全家照。一是照片上没有我的哥哥和嫂子,而且老刘姐也不是我的家人。老刘姐是我家一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好亲属,她叫我的母亲老姨,大概她的母亲和我的母亲是亲姐妹吧。从母亲的日常话语中,我得知这位老刘姐原来大家都叫她老蓝姐,因为她的第一位丈夫姓蓝,后来因病去世,她的第二任丈夫姓刘,是县烟酒公司的马车夫,我小时曾经常去他家玩,印象很深。老刘姐曾在关键时刻救我家于水火之中。母亲说,在我还没有出生的那一年,全家人相继得了伤寒病,全家老少一个挨一个的躺在炕上呻吟,无一人能下床行动,更不用说干活挣钱了。就是这位老刘姐,背着自己家的半袋粮食来到我家,煮粥做饭,伺候我家全家大小脱离了死亡的魔爪,救活了全家人。父亲大病初愈,浑身无力,看着一家大小病势沉重,丧失了生活的信心,又是这位老刘姐,在一个大雨瓢泼的上午,亲手给父亲披上了蓑衣,把父亲推进了雨中,让父亲去找活干。从此父亲才又挺起了脊骨,率领全家渡过了那次劫难。所以,我家的人都对这位老刘姐敬爱有加,把她当作最亲的人看待。家里有什么大事小情都愿意和她讲,有了危难都让她帮着出主意。这次照相有她参与,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而且感到顺理成章。现在我这位可敬的老刘姐已经离世多年。而且是在我们都不能自立的时候就弃世而去。我们都来不及报答他老人家的深恩。现在想起来,常常感到深深的遗憾。
除了这位老刘姐,其余的就都是我的家人了。这张照片的时空背景我记忆模糊,依稀记得在一个漆黑的夜里,大约晚上11点钟左右,我已经沉沉的睡熟,忽然,母亲忽的一声从炕上爬起来,惊喜中略带着慌乱说:快起来,你大姐回来了。我从睡梦中惊醒,揉着惺忪的双眼,清晰地听到院外有女人的叫声:妈妈开门,我是国英,我回来了。这是我童年的一个深深的印记,回忆中对这种半夜的突变我甚至有些害怕。我想这张照片就是那一次大姐从北京回家带来的产物。至于大姐为什么回来以及当时的准确年代,我都记不得了。但从照片上没有大哥、大嫂,没有二姐,可以大体推算出时间,那就是这张照片产生在二姐出事离世和大哥大嫂离家去甘河之后。
照片上,我的父母大约五、六十岁吧,二老的脸上还带着失去爱女之后深深的忧伤。可以说,父母的一生是在哀伤、无奈、窘迫、拮据的岁月中度过的。当然他们也有过欢乐和惬意,父亲就对他有一大家子的儿女而沾沾自喜,尤其是有了孙子之后。但我认为那样的时光很短暂,假如他们能活到今天,我们做儿女的必将让他们享尽人间的欢乐。
我的姐姐当时还很年轻,即使今天从照片上看,大姐也是非常漂亮的,照片上的人只有大姐微微带着笑容。我想当时大姐身居京城,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吧,所以她知道在镜头前怎样展现自己的身姿和笑脸。
在我的身后是年龄大我五岁的二哥,他当时大约十二、三岁吧,显得那么成熟和自信,用翩翩少年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只是我的老成的二哥在以后的岁月中,像一匹用尽了力气的老马,被生活的重担压得疲惫不堪,年纪轻轻就疾病缠身,又没有得到很好的医治,以致五十二岁就离世而去,至今已经十五个寒暑,真的使人感到惋惜,他假如活着的话今年也不过才六十七岁。
照片上最小的怯怯的男孩就是我,那时大约七、八岁吧。那是我第一次照相,从没有见过照相机是什么样子,当大家站好队,等着摄影师按动快门时,我就已经紧张的摆好了姿势。我所说的姿势只不过是睁大了双眼,紧紧地盯住前面的什么也看不到的强光,因为当摄影师打开前面的灯光时,那强烈的灯光把我的眼睛刺激的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到前面一片强光,所以,我在灯光打开的一瞬间就睁大了双眼,一动也不敢动。等到摄影师按动快门时,我的眼睛已经瞪得流出了眼泪。
看我身上穿的撅起前襟的棉袄,是在那个年代人人都经常穿的时装。用那时时髦的话来说,那叫航线棉袄,就是在黑色的棉袄面上,缝出一趟趟的线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线好像还是白线,只是时间长了,缝上去的白线也变成了黑色,看不出原来的印记了,棉裤也是如此。当时讲究的人家,要在这种棉衣的外面,再罩上单衣,就很美观时髦了。而我可能是由于年龄太小或家庭条件不是太好,所以就不罩单衣了。我想今天的孩子要是看到这样的时装,也许会笑掉了大牙,是打死也不会穿的。在照片上,可以隐隐约约看到我的棉袄大襟上微微的泛起白光,那是我天长日久抹上去的油污或鼻涕的杰作。在我六十多年的人生中,这样的棉衣母亲不知给我做过多少件,就是这样一件又一件的粗布棉衣伴我度过了人生一个又一个的严冬,温暖了我整个人生。在我结婚前,母亲还给我做了一件当时称作是套面的棉衣,就是不把线缝在外面,而是在缝线的棉衣外面再套上一层布面,比缝线的显得美观多了。为了母亲的纪念,这件棉衣我一直留到四十多岁,虽然再也不用穿这样的棉衣了,各种美观实用温暖轻巧的棉衣尽够我穿的了,但我一直舍不得丢掉,现在这件棉衣却再也找不到了,不知弄到哪里去了。有时想起来,就感到惋惜和悔恨。
很感谢大姐当年的提议,让我们今天还能看到当年的影像。这张照片是我的大姐夫精心保存下来的。那一年,我和妻子去北京大姐家做客,在大姐夫的影集中发现了这张照片。我惊讶大姐夫收藏和保存旧物的本领和他那份精细和耐心:在他的相册中,摆满了50多年前的旧相片,相册也是50多年前的老相册,其中就有这一张全家照。看到这张全家照,我感慨万千,和大姐夫索要,看得出来,姐夫很犹豫,对这张照片他也同样爱如珍宝。我承诺回绥化翻拍后再还给他,大姐再从旁讲情,我才得到了这张珍贵的全家照。
(第二张全家照)
这是一张比较全的全家福,也是大姐从北京回来探亲时照的。前排左起:母亲李雷氏、侄女李越龄、父亲李念增;后排左起:大姐李国英、嫂子李桂芳、大侄子李建军、大哥李国振、二哥李国生、我——李果子。
这一张全家照距现在年代近一些,但也有40多年了吧。那时大哥已经结婚,从甘河林业文工团回到了绥化,并有了我的大侄女和大侄子,我的二侄子还没有出生,我和二哥还没有结婚。这张照片是名副其实的全家照,全家一个都不缺:父母二老在前排就坐,母亲的脸上微微有了笑容,父亲也显得平和沉静,大概二老稍稍从悲痛中挣脱出来,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向往。我的大侄女大约五、六岁,略显紧张的站在爷爷奶奶中间,现在她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后排依次站着我美丽的姐姐,她手中提着一个当时看来相当时髦的手袋,头略偏,展示着她迷人的微笑,现在大姐已经年过古稀,早已青春不再,但还是硬朗挺拔,举止洒脱;大嫂怀中抱着我的大侄子,站在大哥的旁边,他们夫妻二人显得和谐而满足;如今大哥已经年近八十,和大嫂相依为命,相携着渡过安稳的晚年,大侄子的孩子还没有结婚,一家人还在为生活劳碌奔波,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二哥那时已经成长成漂亮的小伙子,显得风度翩翩,可惜的是他已经作古多年,留下我的寡嫂和一双儿女,女儿已经嫁做人妇,为夫家整日操劳,儿子还没有成家,和他的母亲苦渡时光;紧挨着二哥的就是我,我当时大约十三、四岁,已经懂得了注意形象和爱美,照相时,我觉得自己的头发不太好看,就决定戴着帽子。二哥三番五次让我摘掉帽子,甚至动手来抢,我坚决不予屈服。大姐看我毫不妥协,在旁说了一句:他愿意戴就让他戴着吧。于是就有了这张我穿黑衣戴黑帽的全家照。
照片上没有我的二侄子,因为那时他还没有出生。我的二侄子当兵出身,在驻地和当地一个不错的姑娘谈起了恋爱,退伍以后就结了婚,并移居姑娘的家乡,相亲相爱的渡过了二十多年,今年他们的儿子结了婚,大姐和姐夫千里迢迢的从北京回来参加他们的婚礼,那场景既其乐融融又温馨感人。在我没有得到大姐夫保存的上一张全家照的时候,这是我保存的唯一的一张全家照。为了这张照片,我曾写了一首诗,抒发对照片的感慨和对过去岁月的缅怀和留恋。
题全家照
只有这一张全家照了
黑白反差着绵长的慰藉
当年大姐从京城返乡
留下了四十年前的缩影
真得感谢那神奇的匣子
定格了流云般的时空
使我能常看到:
父母的慈祥
两位哥哥的青春
大嫂的风姿
侄子侄女的稚嫩
看——
那穿黑衣戴黑帽的
傻乎乎的男孩
——就是我
只有这一张全家照了
我时常看着它
回忆童年和少年时的苦涩和欢乐
那茅草和泥堆成的小巢
放飞了五只嫩翅的小鸟
如今老翅飞累了
就在全家照里获得温馨和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