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敬意

03.02.2016  12:45

    除夕是喧闹的,人间为之大喜悦,我多么愿意为这喜悦镶嵌一个敬意的边框,恰如民间辞旧迎新的诸多郑重仪式,是面向天地神的一种告白,也是面对自我人的一种私语。

    记得多年前读周作人写的《北京的茶食》,便以为精细的点心是南方人的美食特权。经过临洮,穿过岷县,来到渭源,才发现,陇中的很多小城都有腊月做点心除夕献点心的习俗,甘肃的年味因此而有了一些娇俏气息。

    相较于南方点心的轻灵,陇中的点心有着油、糖、干果、蒸面的厚实内心,如陇中人吃苦耐劳、勤俭自律的地域性格,点心入口时即会带来诸多的文化联想。点心在进入腊月后如雪白的梅一样开放在陇中的千村万户里,而被烟熏过的墙壁是淡黑的,女人的容颜却是粉红的,就这样,小小的厨房浓缩成一个多色彩多维度的生活场,苦了一年的人们在喜悦地比较着厨艺,其实也在比较着为了幸福生活的努力程度。除夕夜的点心被郑重地端上案几,在这样的大时刻里你似乎能感觉到它们都快要开口说话了,想要诉说主人一年的体力辛苦和为梦想付出的精神煎熬。

    除夕夜的种种文化事项其实只是这些高原、平川、山上、水边的淳朴生灵以一年为时间单位而进行的关于辛苦劳作的一次诗性总结,那些易于满足的心灵充满了令人惊叹的智慧,美食、歌舞、窗花、新衣……便是这智慧的载体,这些载体既物质又精神,它们是风姿绰约的鲜活证明,证明着苍茫大地上的普通百姓是如何穿越苦难的风雪用心用力地活着、爱着、苦着、乐着,当这种有时执着、有时憨厚的努力点点如梅在除夕的夜晚尽力绽放时,我便忍不住在它的扑面暗香中热泪盈眶。

    我的家乡天祝在长长的河西走廊,那里长满了珍珠一样饱满的青稞,草青人远的淡泊与骏马歌舞的热烈就那样和谐搭配在了一起,这不仅仅是它的文化内里,更是百姓对天地自然的一种哲学认识。藏族人在一年中的劳作都是认真低调的,而在年节里进行诗性总结时又都是雄健豪迈的,这样的张驰结合充满了华朴相错的迷人气息,是民间自我调节的大智慧,更是百姓无所畏惧的大气魄。除夕时那美丽的歌舞和清澈的美酒如幸福的格桑梅朵一样开满草原,人们心怀坦荡载歌载舞,仿佛苦难从不曾发生,仿佛肉体从不曾劳顿。我也曾在被酥油灯火照亮的高原上忍不住泪流满面,为我肤色黧黑、心意火红的父老乡亲,而他们却爽朗地笑着说:“要付出房子大的苦,才能得到桃仁大的甜”。

    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除夕的文化事项如花瓣一样姹紫嫣红,但花蕊其实只是围棋一般的简单黑白两色,它们是存留于民间沃土深处最稳定长久的热念,这些热念有时化作了“五谷丰登、人丁兴旺”,有时化作了“风调雨顺、出入平安”,有时化作了“春满乾坤福满门,天增岁月人增寿”,这些世俗的愿望真切简单到令人心疼,百姓常常选择以血肉之躯的努力和最容易满足的心意面对着生活的变与不变。在渭源一个只见青草未遇人的寺院中,我见过这样一幅已经斑驳陆离的对联:“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法虽广不度无缘之人”,这也许是百姓面对平凡生活的诸多缺陷时的一种自我治愈的手法,而由这种认识积淀而来的厚实情感在除夕夜完成了一次大总结,化作了一份最为真实的感恩,他们用隆重的仪式和郑重的心情感谢着天天见面的太阳和泥土、感谢着从未见过的神仙和精灵,红彤彤的年画、对联和灯笼映照着一颗颗知足常乐的平凡心灵。

    山水常在,岁月继替,谁是英雄?谁是弱者?

    中年回首处,仍然是一个天地大白的茫茫雪夜。也许,有一些追问,永远没有正确答案。因为,完美无缺只是一个传说,只有百姓面对充满残缺的生活时仍然在进行的百折不挠的努力才是完美的。

    唯有敬意,如天上的星河一样明朗闪烁,要将这如鲜花一样怒放的敬意献给扎根山水间的淳朴百姓,那是天地间永恒的歌舞,他们的努力中充满了绿色的希望,年年丰盈、岁岁饱满,大地因为这些歌舞者而充满了悲壮的美丽,如英雄的木棉花,在除夕的夜晚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