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厝内的生活

24.03.2015  12:46

    我十八岁离家之前,都住在古城一个叫“陈厝内”的院子里。这个院落由姓陈的几兄弟及其后代组成。我认为有必要描述一下这个院落的大致生活。但是,想必回忆是件非常靠不住的事情。有时候,它拥有一种像波尔卡舞曲般的轻快,有时候,它又像二泉映月一般忧伤。有时候,不知由于什么原因,我竟然能理解赫拉巴尔笔下那个废纸处理工人所看到的,能在回忆的幻象中感到希腊文化———典范和追求目标的优美———在这里的投影。这个院落是那样严谨、精密地呈现了宗族、地域和血统的典范,男人的头脑和气质,女人的生活和情状,似乎都由一种无形的规矩所布置。

    所有的女人都是忙碌的。呆在家里的时候,我听到母亲永远在不断地打开门走出去、走进来、走出去、走进来。她脾气急,走路匆忙,门有两重,铁门和木门,所以这个动作在我记忆中具体的印象就是一串串的声响,铁门的哐当和木门的吱呀。

    我并不关心她进进出出是去干些什么,也许是买菜,买回来之后发现少了酱油醋,又再返身出去,或者发现煤气罐里空了,于是出去叫人来换,或者是热水器坏了,水龙头关不紧,或者……这些全是我此时的想象。在院子里每家每户,都有一个不断地进出忙碌的女人。

    而她们会交流。有时候周末的上午你是被她们的闲谈声吵醒的。她们会交流这一场雨之后天气是变得更冷还是更热,交流今天买的这把芥蓝是买贵还是划算。有人在杀鱼,有人在剁鸡。有人在淘米,淘水声后,是盆子往墙上叩一叩的声音,这是把嵌在盆中的米屑叩下来。有人拿着梯子架在自家门外,攀到屋顶去修理那个接收电视台的天线。木梯子有点晃,他叫路过的人帮他扶一下。有人家里放着收音机,有一个是比我大几岁的堂哥,收音机里唱着“哗啦啦啦下雨了,无奈何望着天,叹叹气把头摇。”我不理解这首歌的深言大义,想必只是被淋成落汤鸡之后的随意自嘲。而另一家的收音机里放着说书,“吕布心想,董卓这也欺人太甚……

    而祖母辈,是要“吃房头”的,即在几个儿子家中轮流吃饭。这个规矩的原意是赡养上的公平,但实际上总能增加妯娌间的矛盾,老太太吃饭的过程是个很好的抱怨和对比的过程,饭桌上的谈资随时都可能成为一场战争的起源。而战争爆发的时候,老太太们的无辜又是那么真诚。脸上的惶恐让人知道她们对团结的希冀高于一切。我们陈厝内有个老婶,临终时她的五个儿媳问她,还有没有什么叮嘱,这位长年担任妯娌战争之源的老太太吃力地伸出五个手指,比划了一个圆圈。她的儿媳们马上明白,这意思是要“五房头”能团结一心。

    这些老太太们是因其矛盾和反讽而可爱的。至于有没有闲谈不论是非的老太太?我想是有的,但是市井生活的混沌使这类老太太无法存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