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余秀华的钥匙
人物小传 余秀华,诗人,1976年生,湖北钟祥人。2OO9年开始写诗’2O15年余秀华几乎在—夜之间爆红网络’其诗歌在微信圈中被反复传递’迅速被人熟知与谈论。代表作有《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等。
被《诗刊》编辑刘年发现后,余秀华的诗便广为传播。一年来,我们在媒体的哈哈镜里反复看到她不太真切的身影,最终,一个受伤害的农民女诗人被定格为年度诗人。
她在不同的环境中说话,可疑的双引号里,可以看出她有些想法在变,有些想法没变。
与她最近一次沟通里,她反驳某种说法:“我不是草根好吧?我就没有根。”与她的诗句一样,她的话也具有很强的启发性。“没有根”这个说法有可能成为阅读她的一把新钥匙。
在我们与余秀华相遇的这一年,她发生多少变化其实不重要,她的诗集已经在那里了。我们发生了什么变化,才是真正耐人寻味的。
在余秀华之前,我们的存在是被遗忘的。没有或很少有力度的诗句能照亮我们的存在。当然有《诗刊》等诗歌杂志在发行,有水准的诗人数量也不少,“只是他们还不被大众所认识。”刘年说得很准确。
没必要分析诗歌杂志衰落的原因,但从移动互联创造的新阅读环境中去看,诗歌与普通读者的距离很远。有人读泰戈尔、北岛……但最容易照亮普通读者“存在”的,是与他们的“存在”最近的诗歌。
她的最早一批诗歌中《我养的狗,叫小巫》里所构拟的夫妻生活场面是骇人的,而这引发了人们对她处境的忧虑:
“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的时候/小巫不停地摇着尾巴/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他无能为力”
这首诗被裹挟进女权主义思潮,并被带进主流意识形态话语,在传播中几乎没有障碍。
稍微熟悉文学规律的人都知道,诗人写钓鱼,未必真去钓了鱼。韦勒克与沃伦编写的《文学理论》里对此有过讨论,但这本大多数国家的教科书在国内并没有得到重视。没有这本教科书,在全球飞速发展的文学理论中,我们所掌握的“规律”是龟速前进的,我们流淌在血管里的、冲口而出的仍是“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这些教条在面对美剧和日漫的时候几乎是僵死的,动弹不得。
很多记者与读者面对余秀华的诗歌的时候,提问与评论往往是赤裸或贫穷的:“祝福”、“农妇……写诗……美”、“心疼”。
余秀华起初在面对记者时是惶恐的,生怕说错话。她和丈夫的生活状况在《云上写诗,泥里生活》等稿件里得到很真实的描绘。无论如何,与诗是不太一致。我们要花费很多时间才慢慢发现,余秀华诗歌的魅力与她生活之间的关系被高估了。她诗歌的最大魅力,其实是经常性地击中我们。我们以为我们在围观一个有残疾的农妇,然后,我们在阅读中被诊治,得知自己不仅是缺爱、更缺表达的技术、缺感受的技巧与勇气……她替我们嘶吼、饮泣,也替我们贪恋、沉溺,她替我们弹奏心弦———在以前也许我们将这些托付给了不该托付的人:狡猾而怯懦但精于算计的时尚写手,轻易到手的地沟油读物。
我们中一部分人读诗,另一部分人读不懂。但都不妨碍我们指点诗人生活。当余秀华在全国巡游,迫切的读者为她担心,说太出名影响创作。刘年说,成名改变了她的生活,是好事,“而且并没有影响她。今年以来她已经写了170多首诗,绝大部分有进步。”
获得奥斯卡奖的电影《莫扎特传》曾经震惊过我国观众:德艺如此不双馨的艺人居然存在,还被拍成了电影,导演究竟在倡导什么价值观?
在这一瞬间的惊讶里,暴露了很多东西,最重要的也许是,我们不知道自己不知道艺术。当有一点点非艺术的东西挡在眼前,我们就发现不了艺术。很多人读过名著,看过名片,但在衡量艺术的时候,首先启动的,依然是老一套防范装置:艺术家是否有钱、出国、讲英语、头衔……
一年过去,余秀华的两本诗集销售至二十万册。我们如何理解这个数字?出版社编辑说:“这是海子去世以后,国内最畅销的诗集之一。”
如何理解这件事情?需要帮助的农村残疾女诗人得到了我们的“捐助”?真正的问题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与诗歌相关的事情让诗歌与读者之间的距离变短了?移动互联网。移动互联网推开编辑、纸媒与批评家,将读者与诗歌直接连接。这个场景好不好?
耶鲁大学教授哈罗德′布鲁姆在《读诗的艺术》中说过,读诗的艺术的初阶,是掌握具体诗篇中从简单到极复杂的用典。这个过程极为复杂,需要评论者的勇气和细心。
在余秀华成名之前,《延安技术学院学报》发表了刘云峰的论文,大胆预言她是逐步走向全国的诗人。论文重点讨论她的诗歌与《诗经》的关系。从中可以看出,余秀华的确爱从《诗经》来引发诗思。
一年时间,普通读者惊讶地得知“脑瘫”患者可以写诗,随后读到余秀华的苦痛生活的“故事”,听到神奇的诗歌界产生出完全不同的评价,继而“消费”她成名之后的种种“新闻”……拜移动互联所赐,这一切都快速过去了,我们来到了一本诗集面前。思考拥有多方面能力的余秀华如何写自己的生活,在写的过程中与传统诗歌对话。
读完诗集后仍不满足的人会去追看她的博客。一年来,她的博客关注度没有降低。最新的诗《我的身体里有暮色升起》有六千多阅读。而我也很容易在另一首里找到我喜欢的句子:“这个时候,上海的夜色是倾斜的/没有一场雨扶正灯光……”奇怪吧?上海的夜色被湖北农妇(还是农妇吗?)写得更美,也许在天真的心灵里,这段文字的作者应该是棉棉、卫慧,或者安妮宝贝?
这不奇怪,写诗、读诗的人如果不确定有迷人幻境在前,他怎么可能去读或者写?口曾园(媒体人’广州)
大事记
2O15年1月
诗作《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在网络开始“病毒般蔓延”,余秀华被学者沈睿誉为“中国的艾米丽·迪金森(美国最伟大的诗人之一)”。
2O15年1月28日
余秀华当选湖北省钟祥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2O15年2月
诗集《摇摇晃晃的人间》和《月光落在左手上》分别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诗集发行突破20万,创20年来个人诗集发行量的最高纪录。
2O15年7月
赴香港演讲,在香港书展上与读者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