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做家谱的老人走了
曾在文字里看过一句话,“有的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有时我会停下阅读,仔细想想这句话的意义;有时会一笑而过。反正过了就过了,真的没有太在意。在我眼里这句话只是能给人心灵触碰的几颗文字,淡然而隐忍。可是,今天走在陈官营城中村逼仄的街道里,这句话却结结实实划过心头,让我彻头彻尾领会了这句话的分量,只因那位做家谱的陈家老人走了。一面之缘的言谈里,在秋雨绵绵的季节里我徒有怀念。
兰州的春天总是隐含着说来就来的冷,在这样的冷里,我邂逅了陈家老人,也邂逅了一段温暖感人的时光。2015年3月底,几经周折我找到了西固陈官营的陈家老人那里,他专门负责陈家家谱的编纂和整理。没见到这位老人以前,我一直猜测他是不是和我已经接触的做家谱的老人们一样和蔼可亲。也许他是位精神矍铄的老人,也许是位身材较胖的老人,也许是位侃侃而谈的老人……我就这么武断地和我以前见过的做家谱文化的老人们比对着,寻找着。可是,当我真正见到82岁的陈家老人时,他的老态龙钟让我多了一份担忧。他瘦弱的身躯已经佝偻的很厉害了,青筋暴露的右手紧紧握着一根支撑他走路的拐杖,眼神里流露着倔犟和期盼。当我说明来意后,他带我来到他家的阳台。在这里,我看到了几卷卷轴支撑的家谱资料,密密麻麻写满了陈氏家族已逝先人们的名字。在这些家谱资料的下方,他边参考搜集来的资料边一点一点地理着顺序。做这些活儿的时候,他都是先查阅,然后坐在小板凳上展开手下的长卷,再用铅笔写上人名或勾画标记。原来在我脑海里的复制粘贴,在陈家老人这里却变成了这样的版本。他就是用自己的整个身体和心力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忽然觉得人要为自己的执著和安心活着,那才是对生命最大的尊重。
随着和他谈论陈氏家谱文化的深入,他不时站起来给我找复制的陈氏家谱、甘肃省图书馆对他们陈氏家谱的收藏证等。看着他拄着拐杖来回走在屋子和阳台间,我去扶他,可是他从我的手里抽出了胳膊。边走边说:“不用,不用。”我只能等在阳台上,我没有跟着他,我怕打搅他的思维,怕他忘了该拿的东西……但是,他整理过的东西,总是被他毫不费力拿出来。然后他就开始给我讲陈氏家族的演变历史,讲陈氏家族有成就的人物,讲为整理陈氏家谱他做的调查研究和走过的山山水水,他一定要做一本最完整的陈氏家谱。此刻,敬意默默在心里升腾。只要你愿意,何时开始做喜欢的事都不晚,年龄真的只是数字而已。
他小心翼翼打开牛皮纸信封,拿出省图和省档案馆给陈氏家谱的收藏证,翻开一个个红色的收藏证时,他的脸上绽放着被认可的满足。当谈到陈氏祠堂时,他很惋惜地说:“破四旧时全部毁掉了。目前在寸土寸金的陈官营,想要一块地皮太难了。要是能争取上,就是沟沟洼洼的地方也好,可是没有啊!”我看出了他内心的渴望,也知道在陈官营这样的城中村要找一块地方盖家祠真是太难了。他接着说:“我们一直申请,看能不能行!”他说这句话,也许是给自己留下一些希望和安慰。但是从我内心讲,我真的希望奇迹能发生,因为家祠说小了是一门姓氏文化的维系,说大了其实是对地方人文信仰的一个推广。有了家祠,一个家族的精神漂泊就会止步。年头节下时,这一门的子孙总会带着自己内心的向往来到家祠里转一圈,留下的是疲惫和迷惑,带走的却是虔诚和平静。
我一一把需要的姓氏文化资料给陈家老人说明,并约定在需要的时候来拿这些资料复制或复印,他非常赞同我的意见,并告诉我随时来。四个月与我这个健康人似乎是一晃而过,但这四个月中陈家老人走过了怎样的一段挣扎我却不得而知。七月中旬的兰州,热的让人不知所措。挑一个明朗的日子,我又一次来找陈家老人。他家的具体位置我已经记不清了,禁不住问了一位本村妇女,她告诉我:“陈家老人昨天抬埋了!”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足以让我愣怔了半天,抬埋了?怎么会这样呢?那妇女看出了我的不解,她解释道,“好像得了治不好的病。”看来我来迟了,为了不打搅他的家人,我暂时回去了。一路的高楼依旧,人流依旧,绿荫依旧,可是我还记得很清楚的那位陈家老人却走了,带着他未完成的心愿走了。我只有在心里默默地说,祝您老人家一路走好!
时间不因人的喜怒哀乐而停止,它不急不慢流淌着,缔造着属于平常人的生活。数着日子,老人的三七过了,我又一次循着原路来找陈家老人的家人。他家里没人,我只有到邻居那里打问了一些情况,原来陈家老人有个儿子,是开小车的司机。当几经周折找到这个瘦弱的中年男人时,我多少还是有一些顾虑,很多不定的因素在我心里游移。可是在他盖有二楼的小院里,当我说明来意时,他很爽快地说道:“你先在楼下等我,我马上就下来。”他提出带我们去他妈妈那里看看老父亲留下的家谱等资料。
他拿着钥匙打开他妈妈家的大门走进堂屋,因为天阴再加透过阳台的是二次采光,屋里比较暗。当他打开灯时,一位老太太从床上起来了。他儿子说:“妈,你在家呢,我还以为你没转回来呢?”老太太和儿子非常支持我们的工作,他们翻箱倒柜给我们找来了陈家家谱的复制本。老太太说,“老头儿在的时候几乎把所有的退休工资都搭进去做这事了。花几万块钱把家谱复制了两大箱子,说只要寻根问祖的人来了就给他们一本,现在还有这么多呢,你们就拿一本去吧!”接过陈家家谱的一刹那,我忽然觉得这不只是一本家谱,还有一种做人做事的执著在里面。我在桌子上搜寻着,我想找到陈家老人的遗像,想给他深深地鞠上一恭,可是没有找到。
老太太听到我说起陈家老人的心愿时,她禁不住一把一把擦拭着眼泪。她说老头儿得了治不好的病,说走就走了。不过他走的时候很清醒,兰州市主管姓氏文化的领导还特地为他做了悼词,都说他做家谱功德无量,所以走的时候很清醒。陈家儿子也很难过地擦着眼泪。我说老爷子一生钟爱做家谱文化,怎么把他未做完的事情做好,怎么把他的心血展示给人们才是我们共同要完成的事情。陈家儿子点点头,他愿意尽自己最大努力和我们配合做好这件事。
留下联系电话,我便告辞。走出不远,电话铃声响起,陈家儿子告诉我,二十一中的陈老师是他的堂兄弟,那里保留着一些老父亲的东西,让我们联系一下看能不能用上。望向身后,雨点越来越密集了。有这样的结局,也算是给陈家老人一个交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