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哥……”

    表妹姊妹仨，她是老小，大家都呼她“三儿”。一见面，她亲亲热热喊了一声“哥”。这是一个久违了的称呼，在我的字典里，早就没有“哥”这个词了——因为母亲就生了我一个，从来没人把我叫过哥。

    从此，表妹整天“哥”叫个不停，我们一起炒菜、做饭,甚至在田埂上散步的时候，她动不动就叫一声“哥”，好像怕以后没机会叫这一称呼似的。我清楚，这是城里娃娃的特点——嘴甜，再说，她总受了几年的高等教育。表妹她那软绵绵、清脆的女声分外亲切动听，那一声“哥”似乎添补了我心灵里的一片空白，给我单调、乏味的生活里涂抹了一笔明亮的色彩，洒进了一缕灿烂的阳光。

    我们闲聊时表妹说，她小时候盼望有一个哥。那时，班上的男孩子经常欺负又瘦又小的她，这帮捣蛋鬼还编了顺口溜踢踏她:“三三子三，三哪里，三三子盼个小弟弟……”要是有个拳硬胳臂粗的哥哥，那些小家伙谁还敢难为她！再说，要是有个哥哥，上街买东西、采购，总有个帮她提包的人，她再也不怕那些呲牙咧嘴大狗了。

    也正好，母亲一直盼有个女孩，可是……表妹的到来，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白，我们相处得还真像一双亲兄妹。我想，有这么个妹妹，听一声“哥”的呼唤，也够惬意和幸福的了！

    表妹还真行，学了不几天，她的素描提高不少，几何体的造型还算准确，五调子、明暗关系处理也不错，线条也打得流畅自如。她的钢琴进步更快，基础训练的曲子弹得挺熟练，没想到，她还能叮叮咚咚弹起了《让世界充满爱》的曲子，“轻轻地捧着你的脸，为你把眼泪擦干。这颗心永远属于你，告诉我不再孤单……”那舒缓、婉约的曲调，总能唤起埋藏在心底里的美好情愫，拨撩起一种纯洁而伟大的感情——这个世界，真需要人之间相互的理解与关爱。

    一天，我和表妹相约到镇子上去玩，没想到的是，前几天河里发过大水，已经退了许多，水中央还露出几块大石头，只要小心点，相扶相依，人完全可以踩着石头到达对岸。望着依然湍急的流水，表妹有点胆怯的样子，她十分为难地地瞟了我一眼，低声征询：“哥，你把我背过河去，行不！”看她那副怯生生的神情，我们好似是狭路相逢的陌生人。

    “踩着石头，我拉着你，保证不会掉到水里的！”我做出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派，掷地有声。

    “不，我就要你背！”这一次，她态度坚决得不容商量。我想，当然背着过河要安全得多，女孩家就是娇嫩，但是，她一改文雅而变得娇蛮的态度让我大吃一惊！

    就这样，我无奈地卷起裤子，脱了鞋子。没想到，表妹毫不客气地趴到我的背上。浑黄的水里，脚下是流动的细沙，使得人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偶尔碰到一块大石头，垫得脚生疼，快到河中央时，一块有棱角的石块硌得我呲牙咧嘴，几乎叫出声——这是三百来斤的重量啊！不管怎么说，我得坚持，我要展示男子汉风度和气派，担起兄长的责任！就这样，趔趄着摸索前进。忽然，我觉得脖子里湿漉漉的，是泪水！表妹哭了？我感到她颤颤嗦嗦，呼吸似乎也变得急促起来，我以为她太恐惧了……

    好不容易到了河对岸，一看，表妹满面泪水，肩膀还轻轻抽搐，她哽咽着，是那样的伤心，似乎遭到了巨大的不幸。

    大惑不解的我问：“这是怎么了？”

    她抹了一把泪，断断续续地叙述说，小时候上学，夏天动不动就碰到河里发大水，那些有哥哥背的女孩子，跳跳蹦蹦地回家了。一次，有个男孩背她过河，刚到河中间，几个调皮鬼齐声喊：“猪八戒背媳妇过河喽！”那男孩又气又恼，一紧张，打个趔趄，和她一起滚到了水里……那些调皮鬼不帮他们还倒罢了，站在河对岸嘲笑她：“三三子三，三哪里，一三三到水里头……”后来碰到发水，她只好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河边掉眼泪，她巴望着爸爸等不到她，或许来接她。她做梦都想要一个哥哥，哥哥会把她背到河那边，再大的水，她也不会害怕了。

    回忆到早已逝去的童年往事，表妹还那么伤感，那么恓惶，抹着不断流出的泪水。

    我明白了，为什么表妹非得要我背她过河的原因：是圆她一个童年的梦想，补偿童年时心中的一段缺憾和创伤，填补她生活里的一隅空缺！

    望着滚滚而去的河水，表妹又一声轻轻的呼唤“哥”，是那么甜，那么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