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西通渭榜罗镇:秦嘉徐淑故里寻找1800年前的爱情传奇
原标题:通渭榜罗镇:秦嘉徐淑故里寻找1800年前的爱情传奇
著名雕塑家何鄂先生的作品秦嘉徐淑像
秦嘉徐淑文化广场中的牌楼
《俄藏敦煌文献》中秦嘉徐淑的往还书
秦嘉《赠妇诗》
徐淑《答秦嘉诗》
秦嘉徐淑“洞房花烛夜”
“嘉行淑德”也嵌进了二人的名字
秦家坪的岔口村
牛谷河上的鹊桥
连理亭中,仍有情侣相互依偎
在甘肃通渭县城西八十华里的榜罗镇附近有个秦家坪,坪上有一座合葬墓,里面安眠着东汉时期的杰出“夫妻诗人”——秦嘉和徐淑。他们的创作,是东汉文人五言抒情诗成熟的标志。
淡笑的嘴角,含情脉脉的双眼,柔情却坚定。仿佛在清扬的琴声中,他们回到了东汉年间
8月20日是农历的七月初七,传统的“七夕节”,牛郎织女就是在每年的这一天鹊桥相会,因而又被称为中国的情人节。
当人们将传说中的爱情故事演化为现实生活中的节日时,商家捕捉到许多商机,一说到七夕买什么礼物,大部分人想到的无非是鲜花、巧克力、饰品,但今年记者在市场,却看到情侣香囊、情侣罗帕、同心锁、相思豆饰品等,这些具有典型中国传统爱情观象征符号的礼物让人爱不释手,但一位文艺范儿的朋友却说,这都太俗,不妨领自己的女朋友去看一部感人至深的爱情电影,把她哭得稀里哗啦,不是更打动她吗?
我说,再好的戏都是编剧编的,你能想像就在离兰州不远的定西市通渭县,在1800多年前曾上演过一则真实的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它的浪漫凄美让后人写下了无数礼赞的诗文。爱情故事的主人公是东汉时期著名的夫妻诗人:秦嘉与徐淑。他们的感情有着耳鬓厮磨的甜蜜,也有分离相思的苦楚,更有寄满情谊的诗文相伴……
早在去年9月,记者赶赴通渭榜罗镇,当地朋友说除了红军当年长征经过这里时,留下未曾磨灭的红色印记之外,在榜罗镇附近的秦家坪,曾有秦嘉徐淑的合葬墓,从某种意义说,榜罗镇也是一个爱情胜地。
回到兰州,记者找到秦嘉、徐淑互相唱和的诗文,诵读之下,那种流淌在字里行间最真挚的情感让人不能自已,暗自想像在群山之上有那么一座高高的坟茔,值得我们去瞻仰去礼拜。
8月27日早晨记者驱车赶往通渭县城,当地对秦嘉、徐淑素有研究的青年学者常如冰、党旭涛正等着我们的到来。
一见面,我们的话题很快就围绕着秦嘉、徐淑展开。常如冰随口就背了几句。
“长夜不能眠,伏枕独展转。忧来如循环,匪席不可卷”这是五言,“长吟兮永叹,泪下兮沾衣”这却是离骚体了。诗句平易,如话家常,但却直指人心。
常如冰说,通渭人对秦嘉、徐淑,寄予了最深沉的同情和赞美,他们在县城的牛谷河边,修建了秦嘉徐淑文化广场,专门来纪念他们。在那里,有一座“雎正堂”,陈列着有关秦嘉、徐淑的详细史料。
去往秦嘉徐淑文化广场的路上,牛谷河像一条青练绕城而过,我们跨过了河水之上名为“鹊桥”的石拱桥。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秦嘉、徐淑夫妻二人的石雕,它是著名雕塑家何鄂的作品,秦嘉手秉书卷,徐淑坐抚古琴,二人的目光望着故园的青山绿水。
在多年研究秦嘉、徐淑的过程中,常如冰这个朴实的通渭汉子却常常感动到哭,在他的眼中,秦嘉、徐淑二人已然是古今第一夫妻诗人。
你看仅仅是雕塑,淡笑的嘴角,含情脉脉的双眼,柔情却坚定。仿佛在轻扬的琴声中,他们回到了东汉年间。
纵使秦嘉徐淑诗文名动天下,但他们的根却是在通渭,直到最后他们托体同山阿,魂魄永远在故乡相依
在东汉桓帝年间的汉阳郡平襄县,有两个大户人家,一家姓秦,另一家姓徐,两家都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在秦家,有一位公子,单名嘉,字士会,能诗能文,面目清秀,是一位青年才俊。在徐家,有一位小姐,单名淑,青春貌美,知书达理。
两位年轻人打小就在一起读书、玩耍,少小相伴,青梅竹马。随着年龄的增长,如此美好的两个年轻人之间,爱情就悄悄发生了。
秦嘉年长徐淑四五岁,仪表堂堂、已经在当地任郡上计掾一职。在秦嘉及弱冠之礼之后,终于成人,而此时的徐淑,也已是年方二八,出落得落落大方。
两个年轻人相互情投意合,于是,秦嘉带上聘礼正式去了徐家提亲,结果当然皆大欢喜,徐家的长辈也看好这个有出息的小伙子,欣然将女儿徐淑许配给了秦嘉。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择良辰吉日,秦嘉、徐淑结为了夫妻。
婚后,夫妻二人举案齐眉,恩爱有加。徐淑不仅细心入微地照顾着秦嘉的生活起居,自小一起读书的经历,也使得两个人在精神交流上默契异常。
可惜,好景不长,徐淑生病了。这个时候,换成了秦嘉来照顾徐淑。日日抓药熬药,夜夜病榻陪伴,千方百计搜寻治病良方。
徐淑看着整日整夜为自己忙进忙出的丈夫,心疼不已。怕他累坏了自己的身体,也怕他因此而耽误公事。一想再想,徐淑想到了一个避免的方法:回娘家养病。
可是,话在唇边,却迟迟开不了口,回想婚后她和丈夫甜蜜的生活,让徐淑实在开不了口。但是,她又怕自己的病传染给秦嘉,因而痛下决心,向丈夫提出了回娘家的请求。
看着病榻上惹人怜惜的娇妻,秦嘉也实在舍不得徐淑离去,因而一次次拒绝了妻子的提议。可是,秦嘉经不住妻子一次次的请求,最终忍痛同意了徐淑的请求,送妻子回娘家养病。
在徐淑回娘家养病期间,夫妻二人难挡相思之苦,只能通过书信往来。而就是这一时期二人的诗文得以留存至今。
在雎正堂正面和两侧的墙壁上,我们看到了用连环画、浮雕的艺术形式来展现秦嘉、徐淑的生平,作品用简洁传神的线条勾勒出他们的神采。常如冰说,这几幅作品传神是传神,唯一让他感到遗憾的是整体色调稍暗,让人想到他们生死两隔的悲苦。
但常如冰所说的缺憾却很快就被冲淡了。
我们的眼前,出现了大红热烈的颜色:在大厅的右侧摆放着两尊汉代服饰的蜡像,表现的应是秦嘉、徐淑洞房花烛夜时的美好情景,秦嘉峨冠博带,手抚在徐淑的肩上,浑身上下难掩书卷之气,而徐淑则发如乌云,额前用花盛的头饰装饰。红烛高烧,她静静地依偎在良人身边,沉浸在无言的幸福中。
他们的结合让秦嘉也是心满意足,他在《述婚》中是这样写的,“纷纷婚姻,福祸之由。卫女兴齐,褒姒灭周。战战兢兢,惧其不俦。神启其吉,果获好逑。适我之愿,受天之休。”翻译成现代文,其大意就是:观察那纷繁的婚姻现象,它可以带来幸福也能产生祸殃。春秋战国时期的卫女使齐国兴旺,而褒姒一笑却使西周灭亡。因此人们选择配偶无不谨慎,唯恐找不到志同道合的对象。而我却得到上天的垂顾,所以得到了徐淑这样美好的新娘。她真使我满意极了,感谢天地神灵实现了我的愿望。
雎正堂里还有两件泥塑群像作品,表现的是通渭民间的婚庆习俗,分别是《迎亲》和《试手》,人物造型朴拙、乡土气息扑面而来。
它应该有这样的潜台词:纵使秦嘉、徐淑诗文名动天下,但他们的根却是在通渭,直到最后他们托体同山阿,魂魄永远在故乡相依。
你不在家,我一不化妆照镜子,二不弹琴焚香,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不在,我容给谁看呢
再说秦嘉既然在郡上任职,只得将思念妻子的心化作字字诗句,送给徐淑。就在年末,秦嘉突然接到命令,必须去国都洛阳出差,临走,他想见妻子一面,“遣车迎子还,空往空复返。”遗憾之余,他给徐淑留了一封信,这就是《重报妻书》:“车还空返,甚失所望,兼叙远别恨恨之情,顾有怅然!间得此镜,既明且好,形观文彩,世所稀有,意甚爱之,故以相与。并致宝钗一双,价值千金;龙虎组履一緉;好香四种,各一斤;素琴一张,常所自弹也。明镜可以鉴形,宝钗可以耀首,芳香可以馥身去秽,麝香可以辟恶气,素琴可以娱耳。”临洮到洛阳,千里迢迢,走渭水河谷这条路的话,需要翻越陇坂,崇山峻岭,道高且远,路途艰辛,但秦嘉却坚持给徐淑写信!
徐淑接到秦嘉的信,回了一封,即《报秦嘉书》。如下:既惠音令,兼赐诸物,厚顾殷勤,出于非望!镜有文彩之丽,钗有殊异之观,芳香既珍,素琴亦好。惠异物于鄙陋,割所珍以相赐,非丰厚之恩,孰肯若斯?览镜执钗,情想仿佛;操琴咏诗,思心成结。敕以芳香馥身,喻以明镜鉴形,此言过矣,未获我心也。昔诗人有“飞蓬”之感,班婕妤有“谁荣”之叹。素琴之作,当须君归;明镜之鉴,当待君还。未奉光仪,则宝钗不设也;未侍帷帐,则芳香不发也。
也许徐淑太了解丈夫了,她表示,你不在家,我一不化妆照镜子,二不弹琴焚香,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不在,我容给谁看呢。
秦嘉到洛阳后,被留下来当了黄门郎。夫妻二人只能日夜盼念对方的书信来缓解相思之情。
东汉时期的陇西郡,郡治不在今天的陇西县境内,而在狄道(临洮)。从狄道到金城郡(兰州)近二百里,再从金城郡到长安一千多里,即使如今我们走渭水河谷,仍然难走,宝(鸡)天(水)铁路,崇山峻岭,这段行程大约一半以上是隧道。可以想见秦嘉当年告别新婚的妻子,他的行程有多艰难。
在东汉时期,民间的信件通过商队传递,官办的邮驿有待命的信使和驿马,但一封信送到数千里之外的收件人手里,恐怕已是数月之后的事。
那是一种何等让人煎熬的相思啊。
有这么多山川装载不下的深情却只能在尺素间传递,奈何!
美好的事物总会有遗憾。也许老天爷也嫉妒了他们夫妻的情意,秦嘉还在向徐淑许诺,待徐淑病好之后,接她来京城一起生活,可惜秦嘉在上任不久之后,就病死于津乡亭。
死者长已矣,生者何以堪。
彼时徐淑正值妙龄,加之文采飞扬,求亲者络绎不绝,她哥哥也逼着她重新嫁人,徐淑念旧情不忘,操刀割面,摔镜闭窗,“毁形不嫁,哀恸伤生”,只以诗琴寄语,再不出门见客。没过几年也撒手西去。
厚厚的史书里,对于秦嘉、徐淑着字甚少,寥寥数笔轻轻带过,只是对二人的诗词造诣推崇备至,是一首赠夫诗还是那迎面一刀让后人记住了徐淑?似乎没有人深究,历史深深浅浅浓浓淡淡,塑造了众多白娘子、杜十娘般的刚烈性情,对于一个徐淑,实在勾不起太多兴致,作为妇道贞洁的样板,比徐淑更典型的人比比皆是,故尔几乎所有相关的记载中,都仅仅把徐淑作为五言诗的奠基人形象推到人前,如此一来,在多少知晓了她自毁容颜孤独绝然,便更衬托了其作为一个弱女子的坚贞可爱与卓然不群。
我们不知道,是否曾经,秦嘉徐淑二人也曾感受到这种凛冽,然后在大风中温暖着彼此
我们出县城西去榜罗,它位于县城西南方向的34公里处,地处通渭、陇西、武山、甘谷四县交界之处,到了榜罗镇,我们没有停留,而是直接沿着一条盘山的公路去往秦家坪。和去年来榜罗遭逢阴雨天不同,今天正午的阳光在群山之上投下温暖的光域,天空铺排着白莲花一样的云朵。1800年的时光弹指而过,山河变易,但我们仍然感觉已经靠近他们了。
满山的沙棘已经结下了繁星般的果实,鸣响的槐树的树叶哗哗作响,似在招魂,我们看到在山岭之上,一道残存的战国秦长城在田垄地头龙蛇般游弋,它的墙头已长满了野菊花。
党旭涛指着一座砖瓦厂的方向说,那里曾有汉墓群,可惜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修造梯田的时候,全部遭到了破坏,或许秦嘉、徐淑的合葬墓就在其中。
钟嵘在《诗品》中把秦嘉夫妇的诗列为中品。秦嘉的诗在当时的文人中自然是佼佼者,认为徐淑诗仅次于班婕妤《怨歌行》,而除了诗,人格清纯,徐淑也无疑具有最真实可信的代表性。有关徐淑,似乎跟“撼天动地”、“贞洁烈女”不沾边,她只是淡淡地静坐幽室,默默地遣词造句,轻轻地苦笑追忆,便把一种坚强,根植于后人心中,如水一样浸过人性中最柔软的某个部分,在历史的天空下,留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
记者问了党旭涛一个问题,在少年时期,秦嘉、徐淑两人的诗文水平相当接近,在东汉时期,他们有没有就在儿时就在一起读书习文,像民间传说中的梁山伯、祝英台那样结下同学之谊?
党旭涛说,这种可能性不大,汉代男子即使出身寒微,缺乏渊源家学的熏染,也有可能充分利用社会资源,受到较好的教育。但对于幽处深闺的女子来说,如果家境贫寒,那么即使想自学也难以得到书籍与教师。
春秋战国时期,学术下移至民间,私家教育勃兴,民间藏书也相应增多,百家争鸣的繁荣局面,从文化上直接促成了士人阶层的兴起,从而使学术文化进一步向民间扩散,富有文化传统与藏书的士人家庭随之出现,并在文化传播中担当着重要使命。至汉代,士人阶层的继续扩大,另一方面是书籍的丰富与传抄的相对简易使私人藏书数量大为增加,从而使得这样的士人家庭从数量上与质量上都有了长足的发展。这种士人家庭的出现与增多,对女子教育最直接的影响,便是为生活在这些家庭中的女子提供了教育所必需的老师、书籍与文化氛围,使她们能得到较好的教育而具备一定的学术文化修养。东汉王朝数百年对陇西的经营,使那里早已成为文化兴盛之地,徐淑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当然极有可能。
秦嘉、徐淑成为千古恩爱夫妻的榜样。诗文中,戏剧中,民间语文中,少不了拿他俩的故事说事儿。大约是清代,一阙词中有这样风雅的句子:“可人夫婿是秦嘉,风也怜他,月也怜他。”
就是这样风也怜,月也怜,年纪轻轻就和妻子归魂了的夫妻诗人,留给我们的更多则是字字珠玉的诗句。
在我们身边,有两只白色的蝴蝶一直飞舞在我们身边。瞬时间,觉得它们应该就是秦嘉、徐淑幻化而成,我们攀上长城,漫步攀爬上长城,虽然日光温暖,但是猎猎的疾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我们不知道,是否曾经,秦嘉、徐淑二人也曾感受到这种凛冽,然后在大风中温暖着彼此。
附秦嘉、徐淑诗文,以飨读者。
秦嘉《赠妇诗》:
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忧艰常早至,欢会常苦晚。
念当奉时役,去尔日遥远。遣车迎子还,空往复空返。
省书情凄怆,临食不能饭。独坐空房中,谁与相劝勉。
长夜不能眠,伏枕独展转。忧来如循环,匪席不可卷。
徐淑《答秦嘉诗》:
妾身兮不令,婴疾兮来归。沈滞兮家门,历时兮不差。
旷废兮侍觐,情敬兮有违。君今兮奉命,远适兮京师。
悠悠兮离别,无因兮叙怀。瞻望兮踊跃,伫立兮徘徊。
思君兮感结,梦想兮容辉。君发兮引迈,去我兮日乖。
恨无兮羽翼,高飞兮相追。长吟兮永叹,泪下兮沾衣。
徐淑《为誓书与兄弟》:
盖闻君子,导人以德,矫俗以礼。是以列士有不移之志,贞女无回二之行。淑虽妇人,窃慕杀身成义,死而后已。
威遘祸罚,丧其所天,男弱未冠,女幼未笄,是以免求生,将欲长育二子,上奉祖宗之嗣,下继祖祢之礼,然后觐于黄泉,永无惭色。
仁兄德弟,既不能厉高节于弱志,发明于暗昧,许我他人,逼我干上,乃命官人,讼之简书。夫智者不可惑以事,仁者不可胁以德,晏婴不以白丸临颈改正直之辞,梁寡不以毁形之痛忘执节之义。高山景行,岂不思齐?计兄弟不能匡我以道,博我以文,虽曰既学,吾谓之未也。
记者 刘小雷 周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