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社祭者》

16.08.2014  22:58

    在这些影像里面,孙廷永先生创作了一系列社祭者的场面:迎喜神、圣母会、元宵会、邦邦会、七月跳会、打醮、“献花会”、龙抬头、城隍爷出巡……但最多的而且是最震撼人心灵的却是在苦寒闭塞的世界中受着神灵的指引,以及甘心被命运驱使到了这苦寒闭塞的世界里面来的,淳朴至诚的男女老少。在这些影像里面,不是简单的纪实,也不是所谓贫乏落后的意识符号,他从远古祖先对大自然似迷惑似清醒的认识和荆棘满布的时间隧道里面尽心的去捕捉错综复杂的当代人的崇拜诸相,更为紧要的是,这信息被凝聚在不算太小的尺幅里面并没有失掉生命的活力,你越是读它,你就会越是感到一种莫名的力量,往你的体内伸展,让你燥热的身心清静下来。因为,既然以摄影为载体去发掘中国民间对于鬼神的祭祀,那就要用肃穆的精神去融入灵气凭降的氛围,把自己的感应的神经交织在过去、现在、未来的神经里,慢慢体悟传统仪式下所隐藏的奥义。

    或许生出这样的初衷,在孙廷永先生的画面里,原有的影像表规力已有了某些新的构成,凡此种种亦都是在现实环境的逼迫下调整的,尽管有些异样和不成熟,与大众群体的欣赏拉开了距离,但毕竟是随着时代前进了。所以,我觉得孙廷永先生为社祭类的拍摄主题开拓了疆土。

    在这部书中,孙廷永先生满布人与自然、人与远古缠绕为一体的社祭心结,给我极深的撞击还有一层,就是他骨子里埋藏着农民真诚质朴的个性特征。他出生于普通农民家庭,自小就对宽厚善良的土地培育了一粒挚爱的种子,在经历了几次大的人生转折后,于是把手里的镜头对准西北地区关山、秦陇山脉间纯黄的泥土和在这块泥土上祈盼着生活的人们,充满了对贫苦农民的感情和本性的裸露。

    关于社祭,周作人先生有过这样的表白:中国民间对于鬼神的迷信,或者比日本要更多,且更离奇,但是其意义大都是世间的,这如结果终出于利害打算,则其所根据仍是理性,其与人事相异只在于对象不同耳。大抵民众安于现世,无成神作佛的大愿,即顷刻间神灵附体,得神秘的经验,亦无此希求,宗教行事的目的非为之求福则是免祸而已。神学神话常言昔时神人同居,后以事故天地隔绝,交通遂断,言语亦不能相通,唯有一二得神宠幸者,如巫觋若狂人,尚能降神或与相接,传达神意于人间耳。

    精确地说明了社祭的本源,说明了人们求福、免灾的两大特点,举以神秘法术替人消灾祛难为职业走街串巷的巫师,说明了借人声传神意的特殊环节,涉笔所及的常识又与现实的常识相印证,相融汇,很开人的眼界。而孙廷永先生特别突出的地方,则是把周作人先生极好的记述通过直观画面的截取,直接领你到他踩踏过的地方去,虽然少了文字,产生的效果还是一样的。摄影和文章只是不同的两种平面载体,并无好坏之分,今人已逐步把两者互为融合组成一个互补的完整系统,这样做的好处是统筹兼顾,避免了顾此失彼的遗憾。孙廷永先生的《社祭者》以文本集面世,显然同他要尽量避免图录式而追求文字的丰富有较大关系。

    孙廷永先生用他苦苦跋涉出来的心路历程,记录了原始状态下的一个世界,——跳着巫舞的,祭着祖先的,庆祝节日的,祈求幸福的……而这融汇着远古世界的旋律,却依然能激荡起读者炙热的心绪,因为在这样困苦的环境中困苦生活的人们,不仅没有失掉对命运的信心,反倒从大山的深处唱出了真诚的歌。不知已有多少年了,他们在自己精心搭建的舞台上就这样诗人般开放着自己情绪的花,于是,这些个质朴的花,真诚的花,满身散发着野气的花,深深地吸引着孙廷永先生,他的生命便随着时代的生命有了新的活力,一幅又一幅的,把他自己的心与社祭者的心用影像这一感光形式来重叠,并闪烁出交响史诗般厚重的光芒。

    孙廷永先生的《社祭者》是从生活的火炉里诞生的,那么他曾虽然经历了烧炼、锤铸的痛苦,但他结晶后所带来的欢喜是最美丽动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