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守着您的那片天

　　又是一年清明时。
　　细雨如丝，烟柳朦胧，父亲坟头的蓑草间，几朵不知名的小花开的很慈祥，酷似父亲在世时少有的微笑，伫立坟前，久久沉思，往事依稀如浑梦……
　　“柱子，你再敢报税务学校，我看怎样收拾你……”父亲近乎于歇斯底里的吼着，身体随之颤粟，自愿书被父亲撕的粉碎。
　　我有些惊呆了，父亲向来严肃，但很少对我们发脾气。今天让我感到很例外，本来以为自己的高考自愿填的会让父亲很满意，可谁想到父亲看到自愿时竟这般生气，近乎于发怒。
　　父亲是一个很尽职的职员，自从参加收税这份工作以来，总是走的很早，来的很迟。
　　记得小时候，看着父亲穿一身制服很让我羡慕。这时父亲总是显得很精神，会露出少有的笑容，家里就会充满融融的暖意。我们几个孩子总争抢父亲的工作帽戴在自己的头上。父亲这时也不责怪我们，帮我们把工作帽端端正正的戴好，还讲如何戴是标准的，上面的国徽不能动，那是代表国家的，上面有天安门，要有敬畏心……我们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有个冬天特别的寒冷，那天外面下着很大的雪，已经晚上十点多了，饭热了好几次，父亲还没有回来，我们几个饿的受不了，可母亲不让我们吃，一定要等父亲回来一起吃，母亲一直在门口张望，我们几个孩子爬在窗口，努力的把头伸出窗外，看着门前昏暗的巷子，等着父母的归来，可是越是着急越饿，等不到父亲的身影，我们饿了困了都睡着了，只有母亲在门口守着。
　　午夜十二点，父亲才回来，疲惫的父亲夹着一股寒气，推着他那辆斑驳的自行车吃力的回来了，看着身上的雪泥，就知道父亲摔了不少跤的，母亲急忙帮父亲把车子放好，用笤帚扫去父亲身上的雪，看着父亲脸上划开的血口子，母亲默不作声，眼里的泪打着转，一个劲的催父亲快喝些热水暖暖身子，然后把我们逐一叫醒，让我们吃饭。
　　“再不要这么辛苦了，天黑，路滑你又有病，能早点回来就早点回来，把人心急死了……”母亲边给父亲盛饭边絮叨着。
　　“到年尾了，还差些任务呢，单位上都忙呢，农村这一块，税散量小路又远。年轻娃娃没耐心又经验少，下去尽闹矛盾，我们老同志得去”父亲使劲的咽着饭，埋着头给母亲解释。
　　“可你病这么严重，医生不让你太累，让你多休息，你这样倒下了几个娃咋办？”母亲明显有怨了。
　　“好着呢，这公家的事耽搁不起，要干就得干好，敷衍了对不起这几个工资，快睡，明早还要去杨屲村呢。”
　　“杨屲村那么远，路又难走，你的病，你这身子能撑得住吗？”母亲一连串的抱怨，可父亲已倒头在母亲的抱怨声中睡着了。母亲看着因工作和疾病累倒的父亲，看着父亲脸上干裂的血痂，啜泣了好长时间，我们也伴着母亲的抽泣睡着了。
　　我那时很固执，也没有屈服于父亲的发怒，最后还是偷偷地报了税务学校，或许是天意，竟然真的被税校录取了。记得拿到通知书的那天，我心里忐忑不安，不敢去见父亲，也不敢给父亲看，只悄悄的给母亲看了，母亲让我拿给父亲，我不敢去就推拖着让母亲给父亲说，母亲嗫嚅的给父亲说了。母亲好像早已准备好了要替我承担父亲的斥责，可父亲看了看大红印章的录取通知书，看着母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哎，这孩子哪里知道这工作的艰辛……”然后就默默的忙他的公事去了，母亲也感到很意外，拿着通知书给我，连声说：“你爸没怪你，你爸没怪你”。看着母亲久违的笑容，象个孩子似的，我呆呆的站在那里，喉咙里象咽着什么，一句话说不出来，眼睛里却有亮亮的东西闪着……
　　上大学那天，父亲起的很早，替我收拾东西，天麻麻亮，吃了母亲给我做的荷包蛋，去乘车，父亲那天好象特别有劲，挑着我的行李，不让我拿一样东西，把我一直送到车站，父亲替我把行李放好，让我坐好车就不见了。我以为父亲忙工作去了，就坐在车上看一本闲书。一会父亲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大袋热腾腾的毛粟子，那是我最喜欢吃的，平时只有闻闻那香味的份儿。平常父亲不让我们乱花一分钱，他教导我们挣一分钱不容易，千万别乱花钱，要节约粮食，那是养活人的东西。
　　父亲今天买了这么一大袋粟子，知道他是下了很大决心才买的，看着父亲乐呵呵的样子，我从内心真正懂得了如山的父爱。车快走了，父亲急急的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揉的很皱的钱塞给我，让我到学校把饭吃饱，好好读书，车起动了，父亲还站在那里，努力的伸着脖子看着车内的我。望着晨风中父亲因多年工作劳累加之生病而变得单薄消瘦的身影，鼻子一酸，转过头去不忍再看……可谁知这是我和父亲的永别。
　　那天等我从学校赶回来，父亲已经永远的去了，他得的是肝癌，由于父亲不停的劳作，最终倒在了生他养他的这片土地上，倒在了辛劳了一生的岗位上。送走了父亲，整理遗物时才发现，其实父亲没有什么，就几套干净的洗褪色的制服，还有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一个斑驳的公文包，整理父亲的书桌时，看到了那个平时父亲很谨慎保存的牛皮面的厚厚的笔记本。打我记事起时，就记得父亲很晚了还在那个本子上很认真的写着什么，然后很谨慎的放好，并且锁上。好奇心促使我翻开想看个究竟，上面都是父亲记录收税工作的酸甜苦辣，写着如何努力的完成了那年的任务，如何在收税时和交税人沟通，给他们讲了国家的政策，最后把税收了还没有让交税人对他产生偏见的事。翻到中间最长的一篇日记时，我的目光凝固了，那上面的文字让我失声痛哭……
　　“儿啊，不是你爸狠心撕你的自愿书，是你不知道走收税这条路有多么艰辛，咱们是向人家要钱，我也多么想你去税校学好收税的本事，继续干爸的这事，能为公家把税收好，可是我怕你脾气倔，常和纳税人争吵，不但收不上税，还坏了咱收税人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
　　儿啊，爸内心是多么盼望你能进税校好好学习，爸没多少文化，就死认一个理，爸凭收税这公事挣工资养活了咱们一家子，爸也看着咱国家有了税收这钱，修了许多路，建了许多桥，盖了许多房子，办了许多人们喜欢的事，爸就愿意守着收税这片天，心上就知足了。
　　儿啊，你知道爸撕你的自愿书时也撕碎了为父的一片心，想我儿以后一定会明白这一切的……”
　　语涩声凝，泪飞如雨。不忍再看，父亲的音容笑貌依然凸现眼前。
　　雨歇了，云散了，阳光暖暖的照着父亲的坟茔，望着坟头那些细碎的白花，仿佛父亲期许的目光。
　　父亲，辽远大化，茫茫九天，倘若您泉下有知，您就安息吧，儿今天已学成归来，就让我守着您的那片天。
 

静宁县地税局　刘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