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浓于水
回首少年时代,我十分惭愧。我没有读懂我的母亲,没有了解二哥,没有尽孝悌。
我排行第三,上面两个哥哥,下面一个弟弟三个妹妹。那时,二哥一直是我的“冤家对头”,时不时与我打架,基本上以我败北告终。
最惨烈的一场架,发生在我15岁那年腊月的一个上午。红日升起来了,霞光穿过窗户,让正在房里做作业的我感觉到了它的温暖,我赶紧出来边晒太阳边伏在门前的高长凳上写作业。父亲带着仅比我大两岁的二哥赶清早到村里挖沟疏渠去了。
两三个小时后,二哥提前回来了,想必他定是累了饿了,回家等着吃母亲为我们做的早饭。毫无预兆,一场战争爆发了——冷不防二哥将一盆洗过手的冰凉污水倒在了我头顶上,使我变成了落汤鸡,我怎受得了这般欺辱,不顾一切的向二哥扑过去,他只用了重重的一直拳,击在了我鼻子上,阻止了我的进攻,我赶快用手捂着鼻子。
母亲从厨屋跑过来,拿着捶衣棒气愤的朝二哥头部砸去,二哥一动不动,母亲砸偏了。她慌乱的从身上烂棉袄中扯出一些棉絮将我的鼻孔塞住,我昂着头,血还在流,流进了我心里;头发也还在滴水,滴在了我的心头。我狠狠的瞪了二哥一眼,咬牙切齿,只说了一句:“以后你永远不是我的哥哥!”母亲抱着我边哭边骂二哥。不久,父亲回来了,要对二哥施家法,却被母亲拦住。父亲喝令二哥不许吃早饭,二哥从墙角拿了两个生红苕去田里挖沟去了。
后来,我去了县一中读书。前两年每次月假回家,我都没理睬过二哥,并且吃过饭就走。几次母亲送我搭车时,劝我与二哥和好,但我恨意难消,没有答应母亲。
进入高三,国庆月假回家,恰好是母亲生日,家里来了一些客人。母亲把我拉到一边,劝我去喊“二哥”一声,她早就把说辞准备好了——“二哥其实很关心你,一直打听你的考试成绩;每回知道你快放月假了,家里哪怕有一点点好吃的都给你留着;你是读书人,明年就是大学生了,连自己的哥哥都不认,这些客人会怎么想;总不能要你二哥先喊你吧,你二哥就脾气不好,为了这个家一直勤劳苦做,这你是知道的……今天就算妈求你了!”
“今天”这个词让我一震,今天是母亲最幸福快乐的日子,我不能让母亲太失望,让客人太扫兴,否则,我真的不孝了。走到堂屋,我很难为情的喊了一声“二哥!”二哥先是一惊,然后憨笑,马上晴转阴,眼中噙着泪,也许是因为这久违的“二哥”的称呼,来之不易吧。木讷寡言的二哥半分钟后只对我说了句:“今天不走了吧!”我点了点头,赶忙离开了。大哥也回来了,他学木工刚出师,还带回了一个嫂子,说年底订婚,还说要把木工手艺传给二哥。
返校后,我脑子里还是有不少疑惑。为什么二哥要对我下无情手?为什么母亲做了个假愠动作,还要拦住父亲对二哥施家法?为什么母亲哭了那么久?
临近期末,14岁的弟弟用自行车给我驮来了一个崭新的大木箱,我非常惊喜,丢在床上的衣服和书籍可放进箱子里了。弟弟告诉我,二哥跟大哥学木工已两个月了,这箱子是二哥做的。弟弟边说边打开箱子,指着底部的一个小木匣子说:“这是二哥特意为你设计的,里面可放你集的邮票和零用钱。”“二哥为我考虑得周到啊。”我对弟弟说。从此,我对二哥不再有恨意。
高三第二学期,要买的资料越来越多,饭量也增大了,我手头的钱总是不够用。高考前两个月,我没有时间回家了,只得向家里写信。弟弟终于给我送生活费来了,父母按月给的费用,并没有增多,因家中实在拿不出钱。但大哥搭来了5块钱,据弟弟说这是大哥向他未婚妻要的。
二哥搭来了10斤粮票。这没有褶子的粮票,我是认得的。记得那时落在我家里的工作组同志非常喜欢我二哥,走时将这10斤粮票作为礼物送给了二哥。二哥如获至宝,一直舍不得用,将它珍藏了四年。平时很少拿出来给人看,仅有两次将它和几张照片压在书桌上的透明玻璃下。这两次都有媒人带着女孩子来我家相亲,二哥当时没有手表更没有电视机,也许只能拿这10斤粮票摆一摆阔气吧。
拿着这10斤粮票,我对二哥的嫌怨涣然冰释,深深体会到了兄弟间的一种血浓于水的亲情。拿着这10斤粮票,我从此不再面临饥饿的威胁,在求学的路上,我会更加精神抖擞。
大学里,我读了《论语》、《边城》后,心中的疑惑云开雾散,觉悟到了我和二哥的冲突事出有因。因家大口阔,我和二哥只能留下一个读书,其实二哥的成绩和我差不多。对于母亲来说手掌手背都是肉,她多么希望我们都能多读点书,将来都有出息,但母亲还是做出了痛苦的选择,让二哥中途辍学。
这对二哥是不公平的,他心有不甘啦,那次欺负我是他心里不平衡的一种发泄。因此,我和二哥之间的冲突苦了母亲。看到二哥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家时,我为什么不打声招呼呢?为什么不为他倒杯茶呢?为什么不为他端盆水呢……我要是懂得这些孝悌之礼,那场“战争”还会爆发吗?
现在,兄弟姐妹中,最让我牵挂的还是二哥。我一回老家,就会特意准备几包烟,我不抽烟,但我二哥有点烟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