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高文萃:敦煌不远
作者:高平
敦煌是中国乃至世界最诱人的地方之一。我是在几十年中去过了数次敦煌之后,才得出这一结论的。因为她确实将艺术成就、文化积淀、历史纵深、沧桑巨变、古今衔接、中外交流、奇特地貌、壮美山川、民族风情、醇厚民风……集于了一身。世上少有这样的地方,这也正是许多人向往敦煌的原因。特别是文化人,能够长期在这里工作是幸福的;能够吸吮敦煌的乳汁在文学艺术方面作出成绩的人更是令人羡慕的。青年诗人方健荣就是其中较有成就的一位。
在敦煌这座文学艺术富矿中,方健荣经过长期的努力挖掘,收获是丰富的。他的这本展示着才华的诗文集《天边的敦煌》(作家出版社)就是明证。
人们都承认,写诗作文要有真情实感。其实,真情往往只有在实感中才能产生。方健荣对于敦煌的实感可以说是实而又实,他对敦煌的真情也深而又深。他本身就是土生土长的敦煌人,上学、教书、工作、生活都没有离开过酒泉地区。他对敦煌有“一种无法说清楚的迷恋或情结”。他和敦煌“具有了刻骨的生命联系”。因此,他对敦煌才能体察得如此细微、如此深层;才会情不自禁、翻来覆去、甚至是不遗余力地从各个侧面和各种角度来描写敦煌。他几乎写遍了敦煌所有的名胜古迹,景致景点,有的如油画,有的如素描,有的如泼墨,有的如工笔,浓抹淡写,琳琅满目,为我们提供了一座文字筑成的敦煌画廊。
作为诗人的方健荣,应当被列入从河西走廊脱颖而出的地道的西部诗人的行列之中。虽然目前还难以肯定地说他在艺术表现上已经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但他的诗歌从感受到题材、从意象到词汇都是西部的。就整体而言,他的诗写得扎实纯朴,还带有几分空灵;也就是既关注身边的事物,又注重心灵的感应。他不刻意追求警句,不习惯掺入议论,主要靠直抒感受和展现具象说话。
感受这东西是人人都有的,诗人或许更多一些,也更敏锐一些,但是要感受独特而且具有相应的语言表达能力却不可多得。方健荣的诗中,就不时在这方面冒出火花。比如写敦煌早晨太阳一出“沙漠顿时成了金色沙漠/敦煌顿时成了开朗敦煌”“山群也是马群,向西奔走”“大泉河里流淌着一缕鲜红”。比如写阳关脚下的夜晚:“一片村落像一片绿色花布/宁静而祥和/农家园挂起的红灯笼/整夜亮着……”再比如写大风暴:“大风突然蒙住了天空的眼睛/慌乱的人们/像鸟儿失去翅膀/十万沙粒,多少湖泊来不及合拢/蔚蓝的梦想。”形象都非常鲜明,描述也十分到位。
有人讲过,一首好诗不能只有一个意思。就是说它的内涵要丰富,使其耐人咀嚼,没有“达诂”。这一点,唯有观察得入微,思考得深刻,表述得精巧才能达到。方健荣有的诗就达到了这般境界。比较有代表性的是《渥洼池》和《西部戈壁》。前者写道:“天马腾空而出/血光闪闪的汗水淋湿了一条丝绸之路/那嘚嘚的马蹄声/在中华民族厚厚的历史书上/久久回荡/一首长啸的天马歌/至今让马们竖起耳朵”。后者写他驱车进入了戈壁滩,吓跑了“两只黄羊,三只野兔”“心里陡然生出悲凉/我们是否也稀少或多余”,这最后一问,使人不禁产生类似陈子昂登幽州台时的“怆然”!
古人有云:“江山见惯新诗少。”在一个地方呆久了,没有了新鲜感,熟视无睹是常有的现象。在敦煌住了这么久、见惯了敦煌的方健荣,竟然作出如此之多的新诗,充分说明他对于敦煌一往情深,不舍旧情。
方健荣这个集子中的散文,我甚至更为欣赏。他的散文不是一般的写景、叙事或抒情,它已经升华到了一种新的高度。从内涵上讲是一种文学的哲思,哲思的文学;从艺术上讲已经达到了诗的水平。我以为,如果诗写得像散文是诗在形式上的失败,而散文写得像诗则是散文在内容上的胜利。
我说方健荣的散文是一种哲思的文学,是指它并不就事论事,而是贯穿着对于人生体味的思索。他还虚拟出一个莫高窟并不存在的第493窟,超越了记实的思路。他仰望敦煌的天空时所产生的遐思,决非闲情逸趣,是一般匆忙过客所不能达到的。
我说方健荣的散文写得像诗,是指它的具象与想象的结合。比如他写《敦煌之月》,说“那月像一枚古币,拿在一个人手里似的,只是那个人隐去了自己”。写从飞机上看敦煌,却觉得“敦煌在上”等。
集子中还写了一些同敦煌有密切关系的人物,其笔法和功夫颇为类似我国古代的笔记小说,少有与塑造人物无关的笔墨。如写画家高山:“在显得有些俗气与喧嚣的小城敦煌,能让我一眼区别出来的人或许就是高山。而更能让我从心里想起的夜晚,或许就是高山的夜晚。”开头几句话就点出了高山的非凡,道出了二人的友谊。其中写张大千、井上靖、平山郁夫、莫高老人……也都简约,风趣,细节动人。
这本书除了作为文学欣赏读物,还可以作为旅游读物,它对没来敦煌的人是诱惑指南,对来过敦煌的人是回味依据。
它大大拉近了我们同敦煌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