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受聘为西北师范大学荣誉教授

19.09.2016  19:37

兰州晨报记者魏娟 通讯员陈英皞 摄

9月18日上午9时,西北师范大学举办“博雅讲堂:莫言先生专场报告会”,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主任莫言莅临现场,做了题为《从我的高密东北乡出发》的报告。西北师范大学党委书记陈克恭为莫言颁发了西北师范大学“荣誉教授”聘书。近千名师生现场聆听,许多学生席地而坐,莫言和学生、教师进行了现场互动,回答了他们的诸多疑问。

报告会在“三人谈”的轻松氛围中进行,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张晓琴担任主持,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执行主任张清华特邀出席。甫一开讲,莫言就显示出了朴实而幽默的讲话风格:“非常高兴今天能出现在这样一个温馨的演讲场所,昨晚兰州下雨了,我就在想,我干旱的故乡高密下没下雨,如果到现在播种小麦的季节下一场雨,农民会省很多钱。期待高密也能下一场雨,明年的高粱、小麦才会丰收,我写了《红高粱》,看到故乡没了高粱,心中会很悲凉。

莫言和大家分享了自己童年时的回忆,结合当年的城乡矛盾、时代背景讲述他的经历和文学道路,阐述了一代人“爱故乡恨故乡,恋故乡怨故乡”的情结。而他对故乡的爱恨情仇,也使他从故乡高密走向诺贝尔奖,将一个浓缩的中国近代农村的美丑善恶呈现于世界。他解读了自己的《红高粱》、《丰乳肥臀》、《》等作品的书写背景和人性寓意,聚焦人的命运,表达人性的复杂。莫言与张清华、张晓琴详细讨论了自己各个时期的作品,张清华盛赞《丰乳肥臀》是一部伟大的小说。

莫言先生专场报告会现场摘录

张晓琴:1984年秋天,“高密东北乡”正式出现在您的作品中,之后在《红高粱》里写到“我曾经对高密东北乡极端热爱,极端仇恨,高密东北乡是世界上最美丽最丑陋、最世俗最超脱、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爱的地方”。一个作家带着对故乡怎样的爱才能写出这样的话?

莫言:这看似矛盾实际上很统一的一段话,是年轻时候的一段狂言,现在让我写我肯定不会这样写了,这种话怎么能写到小说里呢。我们一直在说热爱故乡,但没有人敢公开地承认仇恨故乡,我这个年纪的人,回头再看,对故乡的感情很复杂。我在农村时,很仇恨它,想离开它,觉得太贫穷太落后,一天到晚辛勤的汗水洒到地上,但土地回报给我们的很少,总是吃不饱。所以千方百计地想逃离故乡。那时农村和城市是天壤之别,农村的姑娘想嫁到城市,那时候的年轻人都想逃离农村。

逃离农村的其中一条路是上大学,但那时候上大学是推荐,家庭出身不好的学生学习再好也没用,对于这点我有很痛苦的感受和记忆,我小学三年级的作文曾拿到中学当范文,但我家庭出身是中农,小学没毕业就回家了。所以实际上这条路是很窄的,能上大学的人很少。另外一条路是招工,但农村孩子招工的机会很少。还有就是闯关东,很多人也由此成为了“盲流”。

当我再拿起笔来写农村的时候,我已经是一个生活在城里的人,有了更高的认知和辨析的能力。那时,对故乡不仅是恨,也产生了强烈的眷恋。我感受到了农村和城市差别,感觉到不断扩张的城市对乡村经济、观念的破坏和冲击。我开始怀念我的故乡,那里有着贫困但非常丰富、尽管简单但非常充实的生活。我的故乡成为了我文学的归宿,是我面临的需要深入开掘的矿藏。所以有了一种离开又想回去,回去又想离开的矛盾心理,就有了在《红高粱》里直白、强烈的这种描述,现在我肯定不会这么写了,我会写“我的故乡太可爱了”。

张清华:很多作家是走出故乡,有了深刻的感悟,才拿起笔来记录故乡。鲁迅先生的《故乡》,表达的也是对故乡的这种复杂的情绪。莫言的《红高粱》是追怀古老原始的农村的影子,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中称“莫言的作品是世界性的挽歌”是非常准确的,这种挽歌就是对农业文明的书写。莫言的作品是把农业文明的巨变放置在20世纪波澜壮阔的中国呈现出来,成为一首首历史的挽歌。

莫言:在《红高粱》中,我把动词当形容词、把形容词当动词,形容动物的词语来形容人物,语言方面有一些大胆的挑战、尝试,这是受了诗歌的影响。那时候有一种强烈的逆反心理,你这样写,我偏不这样写,我偏和你们唱反调。《红高粱》是年轻人向传统文学挑战的作品,充满了许多逆反的、恶作剧的细节。小说中有一段向酒缸里撒尿的细节,酿酒是很神圣的事情,我偏要一个孩子撒进一泡童子尿,然后一缸劣质的酒反而变成了佳酿,这纯粹是一个年轻人的恶作剧。《红高粱》的选材也很边缘,写土匪抗战。有人提出质疑,我解释说这才显示出抗战的普遍性,深刻性,用最小的、最低的角度,反映最高尚的力量。

红高粱也不仅仅是农作物,变成了一种哲学上的意向,营造出一种特殊的意境,但具体象征什么,作为小说家不用想那么多。假如一个作家对自己作品中的事物给出特别明确的象征指向,那么小说就会十分单薄。只有作家感受出但没法明确说出时,这样混沌的感受才能产生出更为广阔的生动的韵味。

张清华:莫言写出了许多与儒家文化有距离的作品,野性的、原始的作品。我在看了《丰乳肥臀》后坚信,这是五四新文学诞生以来最伟大的长篇小说,他描写了中国原生民间社会的毁灭,结构宏大。《生死疲劳》则是对才华的挥霍,过于炫耀。

莫言:作家和批评家的关系是辩证的关系,谁也离不开谁,我希望批评家能多提意见,促使我有更多进步。张教授对《丰乳肥臀》全是赞美,的确是结构宏大、人物众多,而另一个作品《》人物少,相对单薄,这可能更符合西方人的阅读习惯。《》中只有一个主要人物“我姑姑”,她个人的命运与国家命运交织在一起。人的命运有两种,一种是外在政治经济因素影响到的,另一种就是人的性格。这部作品的根本点还是围绕着人物的命运来写的。

我希望读者在读这部书的时候,回归到文学的根本上来——读人,看看这样一个特殊人物的复杂性。外国作家写不出来这样的人,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历史,无法放置到这样一个矛盾中去,只有在中国这几十年巨大的社会变革、发展中,才有可能产生小说中这些经历惊涛骇浪的人物,最终使她人性深处的善散发出灿烂的光芒。

莫言先生专场报告会现场互动

学生:您的作品中对人性的描写非常全面,对丑与恶的描写似乎融入了一种清醒的狂欢意识,但是对美与善的描写相对含蓄、节制,请您谈一谈。

莫言:美是需要节制的,含蓄的美是最耐人寻味的。丑和恶是人性当中很有意义的一部分,从中能更清晰地认识到美的可贵,也是一面镜子,照出人的两面性。我写的很多人物是丑和恶的,但他们身上也有美好的一面。我们有过一段避讳谈论丑恶的时期,但只有把人性的丑和恶剖析得更清楚,才能看清美和善。对人性当中丑和恶的善意的夸张、狂欢式的描写会产生深刻的美学趣味和哲学意蕴。

学生:由您的作品改编的电影《红高粱》走向了世界,它与您获得诺奖有没有关系?

莫言:小说改编成电影,是一种传播方式的改变,传播到了更广泛的人群。这部小说最早翻译成外文,就是受到了电影的影响,这一点我一直是很坦荡地承认的,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张艺谋这次改编和我的小说是旗鼓相当、势均力敌,我的小说写得不错,他改编得也不错。我不能直接回答电影和我获得诺奖是不是有关系,追根溯源的话,电影为我们这批作家走向世界做了第一推手。


信息来源:兰州晨报   魏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