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作多情

24.09.2014  13:41

    每次出完现场,我们紧接着就要开会,哪怕现场看完时已经半夜了已经凌晨了已经日出了,没啥好说的铁定要开会,小现场开小会大现场开大会,各部门汇报工作然后分析探讨最后领导布置下步工作等等。看现场的时候我们都戴帽子戴口罩什么的,性别特征还不能很好地将我凸现出来,一开会,好嘛,乌泱泱的一屋子男人,就显得我一个女的。

    为了提神,他们抽烟抽得一屋子云蒸霞蔚烟气缭绕,还频频散烟,有时候为了表示尊重我和绝不忽视弱势群体的高素质,也给我敬烟。我每次都忙不迭地站起来,给彼此台阶下,“谢谢啊,我这儿戒了小半年了”,心里怒骂,“妈蛋”。如果表里不一是一种圆滑,我也只能在被呛得双眼迷离时默默地把窗子打开,以减少二手烟对我的迫害。

    哪怕我龟缩在会议室的角落里,马尾辫一摆一摆的还是很夺目,特殊个体嘛大家会不间断地投之以关切的目光,我自负地认为这太影响会议进程,于是决定进一步削减性别辨识度,把头发剪了。但是促使我对自己痛下狠手的,其实是这件事。

    一起命案现场,村级公路的路边发现了一具老人的尸体,经尸检发现他死于钝器作用头部导致的严重颅脑损伤,认定为他杀,蹊跷的是,他的裤裆是开着的,并且生殖器裸露在外。

    开会的时候,我身手矫捷地选了一个非常优越的座位,自以为这个角落很不错,要知道作为一名影像技术员,开现场会时几乎没有发言的机会和必要,还是低调为好。我坐下来低着头为自己的英明择位默默点赞,后来,这间案发地所在派出所的小小会议室里挤了几十号人,领导啊技术员啊侦查员啊,总之是各种各样的男人。开始介绍案子,放现场汇报幻灯片,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愚蠢———正坐在投影屏幕的下方,大家都齐刷刷地看往我这个方向,我又开始地略感不适。

    自作多情是一种病啊,我显然已病入膏肓。

    后来,播放到老人那个局部的细节特写照片,在场的所有领导都表示疑问并陷入思索,他们要求把幻灯停在这一张,展开大分析大讨论,究竟为什么裸露、是在什么情况下裸露、裸露的时间与案发时间有什么关系等等。刚开始,我往屏幕看了一眼,在领导的引导下,也埋头思索,后来发现不对了,在场的一会抛出一个问题一会抛出一个答案,总之围绕着细节照片绵延不绝呀绵延不绝啊,有手指向屏幕说的有眼睛盯着屏幕说的甚至有走上前来拿着笔在屏幕上画圈说的,领导表示,这确实是个非常重要的线索一定要深入探讨要吃透!我总不能一直埋头思考吧,也要在领导的引领到仔细观察细节照片的疑点特征,然后再埋头思索再抬头观察,频率要掌控好,多了怕被笑话少了也怕被笑话。终于我有点缓过来了,我发明了一个办法,盯着发言的人看,但看的时候我捕捉到了一些投向我的目光,闪烁而不善。我也想过去上厕所什么的,但是我觉得自己更承受不了众目睽睽之下站起来并走出去,尤其是在这种千载难逢的时刻。最可怕的时候其实是大家沉寂下来,盯着屏幕观察思索,会场寂若无人般万籁无声,我的节奏点彻底乱了,抬头低头都无以为继,脖子因无所适从以至于濒临抽搐。一亿年有多久,我仿佛无重力腾空并跌入时间的黑洞里,迷失得快要精神分裂。

    作为一名从警多年的老民警,作为一名看过老老少少很多具男性尸体的技术员,作为一名孩子都快打酱油的老妇女,刘胖子批评得对,“一点专业精神都没有!

    自作多情是种病,这种常见于青春美少女的浮夸综合征,我虽垂垂老矣,还在无耻地病着并看不到治愈的希望,只好剪了头发,剪了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