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丽甘肃】毛家坪:秦人从这里出发

17.03.2015  10:38

  毛家坪:秦人从这里出发

  特约撰稿人牛勃

  秦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太多的谜团,从公元前十一世纪初周公东征平定“三监之乱”,远徙余部至今甘肃省甘谷县朱圉山,“以御奴之戎”,到公元前221年横扫六国,完成统一,建立大秦帝国,几百年的隐忍、砥砺、奋发以至巅峰,一个“其兴也勃焉”似乎难以说明一切;仅仅15年的统治,匆匆传国三世,则绝对是“其亡也焉”。

  虽只是星光一线,斑斓处,早令人眼花缭乱

  对于秦的起源和发祥,两千多年来也是迷雾重重,秦人从哪里来?众说纷纭之间,大致可归为两类:西来说和东来说。

  西来说东来说各有所据,但在没有地下考古发现支持的情况下,单凭片言只语要弄清秦之起源,远非想象的那么简单。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1947年,著名学者裴文中先生在渭河流域调查时发现了毛家坪遗址。1956年,甘肃省著名学者张学政先生等再次对毛家坪遗址进行详细调查,发表了相关调查资料。1964年,毛家坪遗址被列为甘肃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82、1983年,甘肃省文物考古队和北京大学考古学系先后进行了两次发掘。

  毛家坪遗址位于甘肃省甘谷县磐安镇毛家坪村,地处渭河上游南岸二阶台地,渭河支流毛河东侧。村北是滔滔东去的渭河,村南是名显古今的朱圉山。村庄附近的秦人墓地和居址东西长约300米,南北宽约200米,总面积6万平方米。1982、1983年前后两次共发掘、清理墓葬31座、鬲棺葬12组、房基4处,灰坑37个。其中属于西周到春秋时期秦文化遗存的有墓葬31座、房基2处、鬲棺葬4组、灰坑37个。出土陶器1100件(片),玉、石器86件,铜器9件(片),铁镰1把,骨器18件。

  墓葬形制均为长方形竖穴土圹墓,多为狭长式。东西向而偏北,头西脚东。除一墓为乱骨葬外,余均为屈肢葬,其中仰身屈肢葬19座,侧身屈肢葬10座,俯身屈肢葬1座。

  葬制和习俗,反映着部族群体的精神信念,包含着部族文化因素的固有成分。毛家坪嬴秦墓葬,从西周到战国早期,墓葬形制一直是长方形竖穴土圹墓。其葬式是头西脚东的东西向而略偏西北,有墓道的墓以东墓道为主墓道,车马放置也一律面向东方。这一点极可能与嬴人远古时期西迁的背景有关。从东方向西方进发,所以头向西,而东方又是他们部族母体之所在,因眷恋故土而面向东。

  陶器凝结着不同时代、不同地区、不同文化类型的工艺特征和审美情趣,在很大程度上反映着当时的生产生活状况和习俗。毛家坪遗址房址和墓葬中大量陶器的存在,尤其是甑、等蒸食器的存在,说明至迟从西周时代起,嬴秦族已经在过着定居的、以粮食为主要食物的农业生活。陶器形制与甘青地区其他古文化相去甚远,却与同时期周文化大致相似,在器物类型和样式方面,则与周文化陶器几乎没有差别。

  毛家坪遗址文化遗存的时间从西周一直延续到战国早期,文化内涵非常丰富,文化特征极其鲜明。大量的嬴秦墓葬、居址,极具代表性,被考古界视为当时所知的最重要的早期秦文化遗存。这次发掘,将秦文化的编年推进到了西周时期,在学术史上具有标杆意义,使秦文化研究发生了飞跃性进展。

  毛家坪遗址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发掘取得了重大收获,但也产生了许多新的问题和新的谜团。嬴秦和周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如果说秦人真是东来的话,他到底从哪里来?为什么来?为什么在毛家坪形成如此规模的居址区和墓葬区?甚至时间跨度为何这样长?文化具有如此的魅力?

  空谷回音,寻梦者的脚步越来越近

  盗墓是考古的敌人。可气、可恨而又啼笑皆非的是有些重要的文化遗存偏偏又是盗墓者首先发现,因盗掘才引起考古学界注意的。

  1992-1993年,与甘谷县接壤的礼县大堡子山两座秦公大墓被疯狂盗掘。1994年3月至11月,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对大堡子山被盗大墓(编号M2、M3)和附属车马坑(编号M1)进行了劫后清理,该墓地出土的“秦公”铭文铜器,引起了学术界热烈讨论。

  2004年,在国家文物局和甘肃省文物局的大力支持下,由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陕西考古研究院、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国家博物馆、西北大学文化遗产学院五家单位联合组成课题组,启动早期秦文化调查、发掘与研究项目。

  2004年对礼县西汉水上游及其支流进行考古调查,新发现汉以前各类遗址98处,其中以早期秦文化为主的遗址38处。

  2005年钻探发掘礼县县城附近的西山坪遗址,发掘面积近3000平方米。西周时期的遗迹主要有墓葬6座和少量灰坑,其中M2003为西周晚期的铜三鼎墓,为目前年代最早的秦贵族墓。

  2006-2007年重点调查、钻探和发掘礼县大堡子山遗址,发现一座面积较大的早期秦文化城址,出土了8件甬钟和3件钟,钟有铭文“秦子作宝钟”。

  2006-2010年,发掘张家川回族自治县马家塬战国西戎贵族墓地,发掘墓葬20余座,出土包含复杂的文化因素。

  2009-2011年,发掘清水县李崖遗址,共发掘西周墓葬19座,大多数为秦墓,出土陶器有浓厚商文化遗风,年代为西周中期偏早。这是目前发现年代最早的秦人墓葬。

  层层剥笋,步步深入。从礼县、张家川、清水,从外围一步步逼近毛家坪遗址时,毛家坪遗址又将以怎样的姿态蓄势待发,它留给人们的还有多少震惊,多少可圈可点之处?

  2008年8月,清华大学从香港购得2500余枚竹简入藏,并随即成立了以著名学者李学勤先生领衔的“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着手对这批竹简进行保护、整理和研究。确认其内容大多为世所未传的经史类简书文献,断代为相当于战国中期偏晚,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该中心于2011年12月发表了整理报告《系年》,《系年》是一种编年体断代史书,由23章组成,概述了从西周初年至战国初期的历史,重现和还原了我国古代史上一些迷雾重重的历史真相。《系年》第三章载:

  飞廉东逃商盍,成公伐商盍,杀飞廉,西迁商盍之民之邾,以御奴之戎。是秦先人。

  对此,李学勤先生作如是解读:“‘’在战国楚文字中常被读‘圄’,因此,邾玉(音)(这个字是老虎的虎字取掉下面的几字,换成壬字)即《尚书·禹贡》雍州的‘朱圉’。《汉书·地理志》天水郡冀县‘朱圉’,在冀县南梧中聚,可确定在今甘肃甘谷县西南。在《系年》的记载中,明确指出周成王把商盍之民西迁到邾,这个地点,也就是秦人最早居住的地方。”清华大学刘国忠先生在《清华简与古代文史研究》中进一步指出:“根据清华简《系年》第三章记载,周武王死后,出现三监之乱,周成王伐商邑平叛,原先商朝重臣(秦人先祖)东逃到商奄(今山东曲阜一带)。于是成王东征,杀飞廉,并将一部分‘商奄移民’强迫西迁,其做法类似后代的谪戍。这些西迁的‘商奄之民’被发配到朱圉山(在今甘肃省甘谷县)一带抵御戎人,而这些西迁的商奄之民正是秦的先人。”

  除了果实的甘甜,醉人的,还有风中幽幽的清香

  好雨知时节。1982、1983年发掘的毛家坪遗址就在朱圉山麓,再次发掘该遗址,不仅可使《系年》的记载得到求证,也必将会有一些新的发现呈现于世人面前。

  2012-2014年,以西北大学文化遗产学院教授梁云担纲的课题组再次进驻毛家坪,对该遗址进行进一步调查、钻探和发掘。

  2012年7-11月,考古工作者在遗址沟西居址区北部,发掘面积250平方米。发掘灰坑210多个,年代从西周延续至战国,得到大量绳纹灰陶片,从器型看有鬲、盆、豆、罐等,属于秦文化遗物;还有部分夹砂红褐陶的铲足分裆鬲、双耳罐,属于东周西戎文化因素;以及春秋战国之交的小型广场遗址。在遗址沟东墓葬区的西部,发掘墓葬22座、车马坑2座,发掘面积约200平方米,主要为东周时期竖穴墓和少量洞室墓,死者均采用屈肢葬式,头向西,为典型的秦人葬式。发掘的车马坑K1002为一车二马,马东车西,马位于车辕两侧系驾位置,采取跪伏姿势,为杀死后所处置。双轮独车,车衡、车轮、车辕、车轭、车毂、车轴结构清晰。车衡放置一柄长矛,可能为战车。

  2013年,考古工作者在遗址区选择了6处发掘点,发掘总面积约3000平方米,发掘墓葬153座、灰坑516个、灰沟8个、瓮棺葬9个、房址11个、陶窑4座、围墓沟1段、车马坑1座,墓葬年代从西周晚期延续至战国。其中铜器墓4座,包括2座铜一鼎墓和2座铜三鼎墓。还发掘了一座大型车马坑,内置三辆车,均东舆西。1号车在东,驾4马,为俯卧状,马头有络饰、衔镳,车的衡、轭、、舆、轮、毂、轴结构清晰;2号车在中,驾2马,马身上蒙裹皮质甲胄,上髹红漆,绘黑彩,为勾连蟠虺纹,甲胄上缝缀铜泡,勾云形铜饰,车的各部分结构清晰,舆板外蒙牛皮,上髹棕黑色漆,再用红彩勾画出豹、虎、兔、马等动物形象,并缝缀勾云形铜饰,车载矛、戈、弓、镞等兵器及铜铲形器;3号车在西,驾4马,车的各部分结构清晰,舆前有弓、镞、环、扣饰,舆底板上铺席及布匹。坑西北角有一藤条筐,内放牛羊头,为祭祀之物。2014年3-8月,在遗址区又先后发掘多座墓葬,出土了大量文物。

  毛家坪遗址的发掘在早期秦文化研究中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一是2012-2014年三年间累计发掘面积约4000平方米,共发掘墓葬199座,灰坑752个,车马坑5座,共出土铜容器51件,陶器约500件,小件千余件(组),极大丰富了周代秦文化的内涵;二是各类遗址遗物从西周晚期延续至战国,完善了甘肃东部秦文化的编年,为探讨秦人西迁年代提供了重要佐证;三是该遗址位于天水—礼县古代交通要道上,为秦人北上东进的战略要地,自始至终没有放弃。遗址面积不少于60万平方米,墓葬总数逾千座,应与古代文献记载的某一历史名城或县邑对应,可能是古冀县县治,对于研究中国郡县制起源有重要意义;四是铜器铭文“秦公作子车用”,印证了《诗经》《左传》《史记》等文献中关于秦穆公卒,三良从死,子车为穆公近臣,子车氏为春秋时秦国重要宗族的记载。毛家坪沟西墓地可能为子车家族墓地;五是发掘的车马坑全面展现了秦人车制,对研究秦独特的车马文化有重要意义。

  之所以说毛家坪是早期秦文化研究的宝库,内涵十分丰富,就在于它的意义和价值除梁云先生宏观归纳的上述五点外,还在于能从每一个发现的局部和细部去做微观的研究,比如冀县县城的发现所透露的,除设县的原因外,还有县这种行政单元的产生,是贵族体制开始削弱的表现,是郡县制的萌芽,是改变方国林立,封邑逼都局面走向中央集权制的第一步,它从边陲地区的起步,类似于后世的“农村包围城市”。

  毛家坪遗址是早期秦文化研究一个极其重要的部分。毛家坪遗址暂时还无法解决早期秦文化研究的所有问题,甚至还不能完全解决《系年》的问题。毛家坪遗址终将成为朱圉山早期秦文化的一部分。如果说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发掘研究是打开了早期秦文化密室的一条缝的话,这次的发掘则无疑是推开了一扇窗户。走入密室的门在哪里,无疑在朱圉山,在朱圉山目前尚不为人准确定位,而很快将重见天日,大放异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