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

02.03.2016  17:18

在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村庄,其实我也是一个没有归宿感的人。虽然我常常在文字里寻找一个梦想的地方,但总因其变迁而忧患、彷徨、无助,对于那个日益遥远的村庄,我知道,那里并不是我永恒的天堂。

立秋那日,母亲电话说,应该带孩子到河里去洗澡澡,这样的话就不会闹痱子了。我答应了她,却没有去,因为那条流淌过青葱岁月的小河如今污秽不堪了,洗脚都嫌脏。立秋一场大雨过后,随之而来的“秋老虎”是每个人都无法躲避的苦役,而在乡村,偏偏这个时节农忙活儿多。在我们兄弟姐妹的强烈要求下,父母终于答应把家里的稻田全都种上了花生、玉米和大豆,秋收季节,却一点也不能耽搁。七月藠头八月蒜,萝卜白菜下种浇水,还有各种各样的农作物成品晾晒和加工、储存,土地公公土地婆婆一样的父母确实忙。

我知道母亲想见我的原因并非要我干活,而是想看看我,况且我这个间隔多年未曾劳作的儿子压根儿不是做事的人。人啊,一眨眼就步入了中年,体重增加,又不曾曝晒,看到父母在田地里扯花生,有点过意不去,赶紧也去帮忙。我刚到太阳底下就汗涔涔了,而田间多杂草野蒿,随便一挨就是一个肿疖,很痒,很红。母亲见了,自然心疼,赶紧叫我回家扇风。这么多年了,父亲还是习惯于电饭煲煮饭,而在搭建的土灶台里用柴火煮菜。这也许是他年轻时候外出漂泊沿袭的一种老习惯,家里明明有煤球和液化气,他老人家就爱和诗人那样“从明天起,喂马,劈柴”,经常到河畔砍树枝,一束一束的,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确,父亲爱上了这种古朴的生活方式,那熊熊燃烧的柴火和袅袅升空的炊烟可能是他一辈子都难以割舍的情结。只是秋风一吹,那些浓烟不仅让人尘灰满鬓,也常常呛出一滴许久都不曾流过的生活的泪……

对此,母亲颇有微词。父亲却不以为然,沉沉说,你们知道什么呀?柴火煮的饭菜味道最好,也营养。每次回家看望他们,母亲总是留我吃晚饭再走。可今天的午餐时光却是那么单调,父亲一个人喝酒,我和母亲漫不经心地吃饭,大家的眼睛都盯着那台二十一英寸的电视机。我们之间的话语越来越少了,都是相互间询问亲人们的情况,要是没有最新汇报,或者听到不好的消息,片言只语打发掉了。门外的秋风开始热闹起来了。母亲很关心我的未来,她老是叨念,别的同事都在城里买了房子吧?可惜呀,她老了,不能为我贡献什么了,除了老家的花生,除了辣椒,除了腌制的泡菜,实在帮不上什么了。她每次叹息的时候,我总是很伤感的。要是我能在城里购买一处房产,让老人家到那去走走,坐坐,也是乡里人的荣耀呀!虚荣总比无荣要好。我不好意思接着说,就转话题说外面好像有秋风了呢,正好午睡。这些年,父母保持得最好的就是雷打不动的午觉习惯。但当我醒来后,他们却早已悄悄外出忙乎着了,浇水,锄草,收回作物,夕阳中,乡间人烟稀少,只有晚霞的余晖洒落在他们红扑扑的脸颊。秋风飒飒,望着他们劳作不休的身影,我的心底蓦地闪现出一种莫名的幸福:他们朴素的生活里铺展出一种恬淡的自在的安详的风景,只有圉在其中,才不觉得苦涩。

回去的时候,母亲坚持给我装了一大袋新鲜的菜肴,深情地凝视我,叮嘱我,钱少一点没关系,也没办法,只要日子能过,人平安就好。哎,我骑上摩托车,掠过衰草连天的山野,初秋的晚风轻轻地吹拂在脸庞,那么凉。我一直在想,将来有一天我退休后,该选择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作为自己的最后归宿地呢?我那遥远的乡村情结促使我对城市产生了一种天然的免疫和排斥,可现实生活中的乡村却并非我能轻易融入的。我还能像父母那样,即使年届七十岁,还那么钟情于脚下的土地吗?还那么勤勉无悔,日出而耕日落而息吗?还那么朴实无华,深爱那片土地吗?如果将来真的在那个遥远的村庄里,如诗人所言那样建一所小房子,两个孤独的老人手拉着手,在柴火熊熊燃烧的火光中映红一脸的幸福吗?

在城市和乡村之间,我只是一只没有归宿地的痛苦的候鸟。诗意地穿越这片深情爱过却又无奈的土地,无人回答我的未来,只有那黄金般的秋风在傍晚的霞光里奢华地吹呀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