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戏剧史》:一部“史稿” 终结“戏剧大省”的尴尬
原标题:关注《甘肃戏剧史》(上)
《甘肃戏剧史》。 王正强著
清末兰州秦腔班为居家大户演出堂会。 (1875年俄国商人摄于兰州)
甘肃戏剧一直名列当代中国戏剧的重要位置,人称“戏剧大省”。然而对于甘肃戏剧史全面、系统、深入的研究,此前还是一个难堪的空白。
很庆幸,刚刚出版的《甘肃戏剧史》填补了这一空白,真正意义上结束了甘肃有“戏”无“史”的时代。
戏剧理论家王正强著述的这一130余万字的大部头,从寻考甘肃的戏剧文化源头到甘肃戏剧的横空出世,再到新中国建立后所取得的戏剧成果,既是对甘肃戏剧从初始形成与不断衍变起伏数千年漫长历史发展的全面记述与大检阅,也无可辩驳地呈现出甘肃戏剧的源远流长及甘肃戏剧不朽的传统精髓。
A.寻根问源
《甘肃戏剧史》,一部百余万字的“史稿”,这是74岁王正强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心血的累积。
对甘肃戏剧文化的认识和了解,王正强早就踏上了慢慢探寻之路。“省内大部分剧团我都跑过,熟悉根底,甚至连剧团里看大门的都熟。”上世纪八十年代,王正强以决绝之心放下了20多年的音乐本行,转至戏曲理论,自此也开始了一个山沟一个山沟地寻找老艺人记录失传的戏文,一个剧团一个剧团地去录制唱腔的艰苦历程。多年后,这些积淀成了让王正强敢于揽“瓷器活”的“金刚钻”。
《甘肃戏剧史》全书分为上、下两编。上编自史前至公元1948年,由先秦篇、汉魏篇、隋唐篇、宋元篇、明清篇、民国篇等六个篇章构成,分别讲述了各个历史时期甘肃丰厚的文化底蕴,客观陈述了甘肃戏剧从孕育到生成、从初创到成熟的漫长艰难历程,以及曾对全国梆子腔、皮黄腔及花部诸腔所产生过的重要影响,也对民国时期甘肃戏剧销歇的背景、条件、原因和陇东革命老区戏剧事业的蓬勃发展等均作出全面深入的分析和探索。下编为“新中国篇”(自1949-2010年),详细论述了新中国成立60多年来甘肃戏剧所经历的起步、发展、成熟三个阶段,以及起起落落不断衍生变革的时代风貌与客观现实。
“当史前歌舞文明的曙光还未完全普照洪荒苍茫的华夏大地时,甘肃的巫风歌舞早就捷足先登了,那就是中国各种典籍中频频记述的甘肃成纪伏羲氏和女娲氏两位开元之神‘兴瑟乐’、‘作笙簧’大巫造乐之事,由此首先在甘肃为我们启开华夏文明的歌舞戏剧之门。”王正强对于甘肃戏剧文化的源头的巡考始于伏羲氏。
《礼记·乐记》载:伏羲作瑟琴以为乐。
“唐代司马贞《三皇本纪》有‘伏羲作三十五弦之瑟’。伏羲创制瑟乐,传说是受原始先民狩猎弓镞的启发,先民们在狩猎射箭、拔弓弄弦过程中,发现弓镞能发悦耳之声,于是伏羲兴瑟乐。这当然是神话传说,但耐人寻味的是这一传说却被《周礼·春官》所言‘空桑之琴瑟’一语得到印证,而且在3000多年前的西周就已作为弦琴乐器广泛演奏了。”至于女娲始作笙簧之事,王正强表示古籍中亦有多处记载。“如《世本》载:女娲承伏羲札始作笙簧。”
古史的这些记载,王正强觉得这标志着我国原始音乐艺术的萌芽,成为不争的事实。尤其事发于五六千年前的洪荒河陇地境,更加彰显出甘肃古代乐舞与后世甘肃戏剧的深厚底蕴。
“伏羲制瑟,使甘肃成为始得古乐夏声之先者。晚唐以后,‘敦煌傩舞戏’、‘曲子戏’、‘兰州影’、‘西秦腔’、‘西皮调’等戏曲声腔在甘肃相继产生,并由联曲体逐渐衍化为板腔体戏曲声腔剧种,原因正在于甘肃很早保留了‘古乐夏声’。而先贤早言:‘中国戏剧导源于古代乐舞’。”王正强说。
B.横空出世
甘肃戏曲端倪初绽,是在宋元两代。
除宋词衍生为元曲外,这一时期还出现了用多支曲调联套演述一个完整故事的“唱曲子”登台表演作场的明显迹象。现藏于甘肃天水清水县文化馆的两块砖雕就是最好的实物依据。
其中一块展示中年女性右手拄着木棍,左手提一布袋,腰背弯曲,呈慢步行走状,其装束、表情,可断定其做乞讨表演。
“这两块墓砖均刻有幕帐,幕帐分左右两半挂起,褶皱清晰可辨。左右各有一条飘带垂下,明显是戏曲角色代言舞台作场表演,其形式当与迄今流行于天水、平凉、陇西诸地曲子戏演出情状极相一致。”王正强说这两块墓砖被专家考证为宋神宗熙宁年间之物,“这说明宋金元时期,甘肃陇东南地区的曲子演唱活动,由说唱曲艺开始过渡到舞台戏曲的形式。”
以众多秦声曲子联缀演述故事的纯歌唱性牌子类曲艺,人们将其统称为“曲子”或“唱曲子”。
“唱曲子”首出河陇。其被视为甘肃戏剧的活化石。
从唐宋到元近六七百年间,甘肃曲子演唱活动在河陇时代久传不衰,甚至在北宋开始出现登上乐楼表演故事的迹象。当它同明清南北时调结合后,不仅在原有声腔基础上更加丰富完善,并从地摊登上舞台正式发展成为曲子戏,带动了甘肃多种民间小戏的形成,更为河陇戏曲剧种的出台积累了经验,提供了音乐素材。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考古工作者在甘肃天水北道区伯阳乡南集村,挖掘出土画像砖33块,有专家考证,鉴定为北宋雍熙年间的墓葬,出土的砖雕中,有关说唱乐舞的共7块。
“宋元时代,以声乐为主体的各种民间说唱曲艺,代替了过去以管弦乐和舞曲为主的音乐表现形式,这种以人声歌唱为主的音乐形式,本来就迥居于诸乐之上,而合乐歌唱的‘曲’与表演故事的‘戏’一旦结合,中国的戏曲艺术便迸发出璀璨耀眼之光。”王正强说。
这一束耀眼之光经由远古巫风、秦汉之戏、魏晋乐舞、隋唐燕乐、宋元词曲直至明代说唱等等各种艺术元素不断积累、聚合、重组、内化再到向系统化绵延的过程中,终成气候,显露光泽。
“甘肃戏曲端倪方渐显形的同时,也意味着甘肃戏剧的横空出世。”王正强一言概之。
C.流播全国
甘肃从远古至唐宋一直充当着引领中国音乐文化发展潮流的擎旗者。
早在2000多年前的汉帝国,风靡河西一带的凉州音乐就被汉武帝所喜爱,从而采纳入宫廷乐舞。《辽史·音乐志》中有“汉武帝以李延年典乐府,稍用西凉之声”记载,此记载说的是汉武帝在元鼎四年(公元前113年)和元封三年(公元前108年)两次西巡甘肃,登平凉“崆峒山以祭礼乐”,在聆听了风格别异的甘肃民族音乐舞蹈之后,大为振奋,即令乐府协律都尉李延年将其采入宫廷朝会、饮宴乐舞之中。
甘肃戏曲在全国热闹流播是在明清两代。也是在这一时期,流播全国的兰州影、华亭影、西秦腔、陇西梆子、甘肃梆子腔、西皮调对全国戏剧的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
“涿州一带的影戏亦来自兰州。当代戏剧家周秒中先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版的《清代戏曲史》中就有这样的断论。”王正强强调这一断论是有历史依据的。
《明史》记载:武宗正德三年(公元1508年)皇宫在京城内外大兴土木,建造宫廷坛寺。工程建设竣工之后,举行大典庆贺。武宗钦令甘肃司,凡“艺技”精者均征调京都充当“供应”,“兰州影”和“华亭影”亦在其列。
“兰州影就此扎根京师,不仅直接孕育出后来的北京西城派皮影脉系,也直接导致以涿州为代表的河北西路皮影的问世。”
兰州影在演唱上一个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声音造型”,也就是“女旦男唱”。30多年前,王正强曾聆听过陇东道情皮影艺人史老八的演唱,当时年逾花甲的老艺人表演的是《白蛇传》中的白娘子的演唱,老艺人模拟女声的假嗓发音似童声般清亮,于更深静夜穿透夜空,响彻五里之外。“这是让人至今难以置信的奇迹。”
一直以来,王正强秉持观点:流行于明嘉靖、万历年间的西秦腔,正是从元代就已经唱传于中原和京师之地的甘肃“兰州影”和“华亭影”发展的继续。
“西秦腔,又名甘肃调,由此名道出了这是出自甘肃的一种腔调。西秦腔之名最早出现于南戏传奇中,意味着甘肃秦腔首次亮相于戏曲舞台,并作为舞台戏曲声腔的最早历史依凭。”王正强口中的南戏传奇,指的是出现于明嘉靖前后(公元1522年),江浙一无名氏创作的一部名叫《钵中莲》的南戏传奇剧本。这个剧本采撷了上百支南北杂曲小调作为演唱腔调,其中南曲居多,通过联套以角色代言的形式在舞台上化装表演唱事。其中第十四出《补缸》就直接标明演唱腔调为(西秦腔犯二)。
“西秦腔、秦腔、甘肃调、西皮调、陇东调、陇西梆子腔、甘肃梆子腔等等这些名目都是外地之人对甘肃秦腔的不同叫法。”
关于秦腔的起源是一个长时间存在于戏剧史界的学术争议——“不能不议而又不能深议”。王正强在《甘肃戏剧史》中进一步肯定“西秦腔”即指“甘肃调”的“琴腔”又“早先于陕西秦腔”。在戏剧评论家严森林眼中,它不是简单的“一家之言”,“从史实出发、靠史料说话,这是一种建立在大量历史印迹又层层剥茧式的科学研究基础上的独特见解,势必影响着今后若干年地方戏剧乃至中国戏剧的研究与开发。”
话说回来,当初不顾及近70的高龄决然接下书写《甘肃戏剧史》的重任,王正强也是想把憋在心里的一股子劲释放出来。“这么荒凉落后的地方,怎么会有戏曲?”对流行于戏剧史界的腔调,王正强早就想予反驳,“那些人的眼光始终看到今天,而没有看到昨天。”王正强说历史告诉人们:甘肃戏剧文化厚重而丰富的矿藏资源,只是少人开掘和问津。
文/ 兰州晨报首席记者 雷媛
图/ 受访者提供
( 编辑:王小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