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黎冰：老爸幸福的除夕夜

　　雪纷纷扬扬下着，寒风夹带着冰粒穿过狭窄的川西北古镇，呼啸着直向毗邻的山峦冲去，交织成一支苍凉、空灵的歌声。

　　在我们居住的一座四合院的天井里，却完全是另外一幅景象：一大群的孩子蔑视岁末的严寒，不顾家长的阻拦，用冻得红红的小手，把一枚枚爆竹点燃升上了天空。

　　“劈——啪”，这震耳欲聋的响声，把我老爸的兴奋和希望升腾到了极限。

　　天空渐渐暗淡下来，各家的厨房中飘逸出诱人的香味，我就知道，一年一度的除夕就要开始。

　　突然，我想起老爸经常给我讲过的幸福的除夕夜，也是老爸当年过年的一些情景——

　　那时节，古镇居民的生活都非常穷苦，尤以子女众多的老爸家为甚，平素别说鱼肉，就连一天吃两顿干饭亦属难得，因此除夕宴丰盛的菜肴对我老爸是最具诱惑力的了。

　　古镇吃团年饭的风俗很奇特，一般是凌晨两三点钟起床，四五点钟放完鞭炮就开始聚餐。

　　“开饭啦！”每每这时，奶奶一定会在我家的天井里点响一只大鞭炮，然后拉长着嗓音，中气十足地叫道，那声音在寂静的凌晨里穿得很远很远。

　　还是孩子的我的老爸仿佛听见了一道命令，他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然后一个箭步窜上了饭桌，引来大家一阵哄笑。

　　这时，我奶奶总是抿嘴笑骂道：“老幺，慢点，慢点，全家就数你最馋！”

　　老爸这时惊异地发现，每逢这当儿，一向老态龙钟的奶奶，便一扫往日的颤巍，身体硬朗，精神抖擞，眼里眉里尽是笑，好像年轻了许多。

　　真好玩！老爸一边想着，一边连吞了五六个硕大的肉圆子，引得爷爷和从四面八方归来的大爸、二爸、三爸、四爸和五姑姑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只有我奶奶不笑，还俨然地鼓励着我老爸：“孩子，多多地吃，快快地长！”

　　每当年三十的晚宴一过，一只大木盆里倒满洗脚的开水，家里所有人必须围坐在木盆周围。

　　长辈说，除夕夜洗脚这可是四川的风俗，如洗了脚的话，一年四季里肯定一路顺风，特别能蹭到别人家的好饭菜。时至今日，在我们四川，凡是一家刚将可口的饭菜端上桌，一个人不约而至，这家主人都会如此说：“来得真巧，你娃娃硬是在年三十晚上洗了脚的！”

　　随后，我老爸洗完小脚板儿就嚷嚷着要给长辈叩头拜年，这时候他心里却想：马上就要有压岁钱啦，嘿嘿！

　　“恭喜爸爸！”“恭喜妈妈！”“恭喜舅舅……”我老爸捣蒜似地叩着头，一边不住地往衣袋里揣着小红包，他嘴里像吃着蜜似地：要是天天过年就好啦！

　　小红包中，一般是一角钱、两角钱或五角钱，有一年要数我奶奶给我老爸的最为丰厚，她老人家竟给了2元钱！

　　四十年前，2元钱意味着我老爸可以在上午课间时吃上一个多月的大肉包，可以买一副双面胶的乒乓球拍，可以潇洒地去县城看电影、吃馆子……

　　老爸还记得有一年发了压岁钱，年初一早晨他便随我四爸(老爸的四哥)上了县城，去书店买了一套渴慕已久的高尔基自传小说《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连环画书，和一本《格林童话选》《高士其科普文选》，正是这几本小册子伴我老爸度过了童年的金色时光，让他领略了伏尔加河水手的艰辛，明白了苦读的意义，奠定了对未来理想孜孜以求的决心和意志。

　　给过压岁钱，小孩子和大人们一般是要守岁的。

　　这时，我奶奶总是搂着我老爸围坐在八仙桌前的火炉旁，吃着花生、糖果什么的，一边叨着家常。

　　每每此时，我奶奶总要不住地叮咛我老爸：“老幺，你又长一岁啦！要好好读书，长大做大事，好好孝顺你爹妈。”

　　老爸告诉过我，每到这会他望着我奶奶斑白的头发和庄重的眼神，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多少年后的除夕之夜，当我看见年迈的奶奶、外婆与她们绕膝的孙子孙子、曾孙子曾孙女一道喜气洋洋吃年饭时，当我看见儿孙辈们天真烂漫地沉浸在新年的快乐中时，我蓦然明白了昔日我奶奶每逢除夕之夜为何那么年轻：那是奶奶盼望合家团圆的纯朴心愿，那是希图晚辈来年顺当的善良祝福！

　　这份感觉哦，是任何物质享受所无法替代的！

　　到今天，我也懂得了我那年满90岁的奶奶的心意：老人满足，孩子快乐，任什么样的艰辛与付出，瞬间均得到了回报！

　　我忽而感觉到肩头沉重起来，一种生活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油然而生，我一手搀扶着奶奶和一手挽着外婆，慢慢走出门外，指着漫天飞舞的爆竹、礼花说，奶奶、外婆，我教你们一首诗：“爆竹声中一岁除，东风送暖入屠苏，千家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作者：四川大学王黎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