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琪:母亲的炊烟

27.02.2015  10:32

  原标题:母亲的炊烟

  母亲的一生都与炊烟难分难解。一年四季,每天早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到厨房升起炊烟,不一会,宁静的小院里,就会有一股五谷的清香弥撒开来;每天晚上的最后一件事,总是揽柴烧炕,不一会,冰凉的被窝,就会热乎乎、暖烘烘的了。一天天,一年年,炊烟缭绕成了母亲心中温饱的凭据、心灵的归宿,剪不断,理还乱;也氤氲成了我心中淡淡的乡愁、浓浓的母爱,看到炊烟,我仿佛就看到了慈祥的母亲。

  小时候,炊烟于我是一道四季不变的风景,而于母亲却是一种四季不停的劳作。在母亲心目中,一个有烟火的家,那才算家,才有温饱的生活,才能让人踏实地活着。为了那缕炊烟能够持久地生长在自家的屋檐上,几乎耗尽了母亲一生的心血。母亲常说,一家人要生活,灶膛里要烧的,炕眼里要填的,一顿都不能缺少,不勤快些,日子还怎么过。因此,一年四季母亲总是拾柴不辍,特别是夏秋之季,万物成熟了,草木成柴了,正是收拾柴火的大好时机。那时的母亲不但要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割麦、碾场、簸粮食、晒秋田,而且不放过任何拾柴扫填炕的机会,一有空闲,就赶紧拾一捆柴,扫一背篼填炕。我们弟兄也不敢懈怠,散学后,赶紧拿一把铁丝做成的耙子,背一个背篼,在麦茬地里满山满屲地撸柴,常常看见家里的炊烟升起了,听到了母亲的呼唤声,才披着月色,踩着蛙声,回到家里。秋天更是拾柴的高潮,那时高粱红了,玉米熟了,高粱秆、玉米秆以及山川里的柴草都成了上好的柴火,用它们来烧火做饭,追炕填炕,不但柴渐,而且火旺,不像麦柴,虽然易燃烧,却没有火力,像叽叽喳喳没内涵的人。因此我们不但要把生产队里分的高粱秆、玉米秆,甚至高粱茬、玉米茬一点不少地拿到家里,而且要到山上拾柴,最好的柴是黄蒿。那时雨水勤,山里的黄蒿有一人深,我们都知道哪里黄蒿多,常常几个小伙伴割黄蒿,割够了,就玩打仗,玩捉迷藏,玩够了,玩疯了,肚子也饿了,便在母亲如炊烟一般悠长的呼唤声中回到家里。我总觉得母亲就像那炊烟,柔柔弱弱,清清白白,却又像流水一样坚韧无比,自己扶着自己,穿透迷茫的岁月,努力地向上攀登。

  炊烟是有灵性的,它与母亲的生命息息相关。生活顺畅时,炊烟就丰满,岁月艰难时,炊烟就薄弱。在我的印象中,逢年过节的时候,是炊烟最稠密、最鼎盛的时节,也是母亲最繁忙、最快乐的时候。那些日子里,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冒着炊烟,袅袅悠悠,如仙女的舞袖,有的乳白,有的灰白,有的青黑,它们在村庄的上空像久别重逢的乡亲那样,或手挽着手漫步,或肩并着肩闲谈,甚至相拥相抱,儿女情长。忽然一阵风来,它们就迅速融为一体,盘桓在村子头顶,久久不愿离去。这幅古拙优雅的乡间炊烟图,从年少时起,就一直久久地珍藏在我的心底,至今难以忘怀。

  然而,后来,随着时代的进步,社会的发展,这幅图景渐渐地淡出了我的视野。改革开放以来,人们的生活水平迅速提高,年轻人都去外地打工了,家里孩子也少,一般家庭也就三五个人,加之农业产业结构调整,山地种了果树,川水地也都务起了大棚蔬菜,柴火越来越少了,饭量也越来越小了,大锅饭便无可奈何地退出了家庭,简便易行的蜂窝煤炉子迅速风行了起来。母亲用起了蜂窝煤,虽然老屋的灶头还在,大口的锅还在,但已经很少用了,落满尘埃。母亲常常默默地端一盆清水,擦擦洗洗,神色黯然。我知道,母亲对炊烟一往情深,心怀感恩,炊烟在她的心中已生了根,看见了炊烟,就看见了踏实的生活,看见了火焰焰的家。然而,我更知道,任谁也无法挡住历史匆匆前行的脚步。再到后来,蜂窝煤炉子也被液化气和电磁炉取代了,原来的土木房屋也被砖混结构的平房、楼房代替了,年轻一代很少再在平房、楼房里盘炕了,炊烟越发的稀薄,越发的稀少了。好在母亲还有一席土炕,让她暂时地守住了历史,守住了传统,守住了心。因为这席土炕,母亲到80多岁时,还常在房前屋后扫落叶,铲填炕。我常常惊叹母亲的毅力,操劳受苦一辈子,活到80多岁时,身体还很硬朗,生活自理,不靠小的。人到老年就欠冷,因此母亲的炕除了夏日,总是温温暖暖,舒舒适适。我每次回到家里,总要在母亲的热炕上睡上一觉,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温暖、最舒适的地方,只有睡在了母亲的热炕上,心才安然,身才安静,才有真正回到家里的感觉。城里的楼房虽然窗明几净,但我总觉得悬在半空,处在无根状态,是一个临时的窝。然而母亲炕眼的那缕炊烟却一天比一天稀薄了,怯怯的、弱弱的,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悄悄地在屋顶游走,一点也不像曾经灶膛里的炊烟那样理直气壮,堂堂正正。乡村里的最后一缕炊烟正在慢慢消失。我知道,总有一天,乡村会被现代化的日子所取代,炊烟也终究会从我眼前彻底地消失。我更知道,那一缕缕炊烟,终将会成为我记忆里的一种乡愁,一道风景,一个个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