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琪:放风筝
儿童放风筝,当春乃发生。
放风筝,是黄土高原儿童对春天最鲜明、最长久的记忆。高原上的春天,没有江南的景致,亦没有诗意的抒情,含蓄一如古文,谦卑又如老农,内敛而深沉,迟钝而木讷,一直到了春分的节气,还是一副漫不经心、无所事事的样子,草木按兵不动,山河睡眼朦胧。只有性急的孩子们,等不及花柳闹春,就急急地举着风筝,奔跑在空旷的高原上。那鸢飞满天的景象,即装点了高原的春天,又生动了人世的风景。
我小时候,家家都穷,风筝都是自制的。不像现在的孩子,玩具都现买,失了多少趣味。那种自己动手制作玩具时的兴奋与快乐,专注与忘我,其乐无穷,魅力无限,就像演戏前的吵台,过年前的腊月,有殷切地期待,有激动地盼望。在我看来,这才是游戏最迷人、最美好的部分。做风筝时,拣几根废旧的细竹蔑,要一张过期的旧报纸,再偷一团母亲用来缝补衣裳的细棉线,蹲在院子角落里,又是粘,又是扎,吭哧吭哧地弄上半日工夫,一架拖着一长两短大尾巴的风筝就做成了。然后赶紧叫上伙伴们,在村头空地,或麦田地里肆意地奔跑起来。天上的白云飘着,地上的麦苗绿着,天地之间,奔跑着自由的少年,飘扬着五彩的风筝。一副清代诗人高鼎《村居》所描绘的诗情画意: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如今,生活好了,风筝多了,但麦田少了,空地没了,放风筝的少年更少了,人们也只能在高鼎的《村居》里,体会那曾经古朴的情感、如今淡淡的乡愁。
我记得,小时候,生活虽然清贫,岁月也很清苦。但每年放风筝,却是春天里的一场盛事。那些日子里,一架又一架的风筝,趁着一场又一场的好风,冉冉升空,随风起舞,飘飘摇摇,是乡间一道最美的风景,至今记忆犹新。望着天上自由翻飞的风筝,仿佛自己也跟着风筝飞了起来,俯瞰着尘寰,怡然自得。当然,也有不“怡然”的时候,比如,因为风筝引线角度不对,风筝也便无法放飞,只能看着它静静在躺在地上睡大觉;或者,风筝做的很成功,但运气不好,没有好风,只能紧紧地攥在手中,失望地等着东南方向的风来;还有,风筝正在天上翱翔,却突然遇到一阵急风,“蹦”的一声,线断了,只能眼睁睁望着心爱的风筝乘风归去,不知所终。
又是一年春来到,又到一年放风筝。如今,人到中年,偶然看见城市广场上起起落落、飘飘荡荡的风筝,不禁让人心生感慨。曾经,未放飞的风筝,是埋在心底永远的痛楚;如今,已放飞的风筝,却早已不见了踪影;将来,想放飞的风筝,还紧紧攥在手中。
是因为等待一场好风,还是因为错过了一场好风。我不知道,但孩子们已在春天里,放飞了属于自己的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