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家公馆
一个清晨,直奔榆中县方家泉。
此地,每次都是路过。它曾使我敏感。兰州地界的村庄,多是方家湾、刘家湾、李家湾等,一条九曲一折的母亲河婉转流淌,河流一回头的地方,有“湾”字不难理解。甚至现在都有很多本地居民将范家湾村叫“湾子里”,估计与黄河有关,与地貌相连。
至于“泉”,在兰州的村落署名中,并不多见。“方家泉”,充满诗情画意,有了水,有了接地气的“泉”,这个村庄就有了灵气,令人遐想,滔滔黄河向西奔去,柳沟河在东面川流不息。“泉”,一字概括了这里所有的风貌。
第一眼看到,是有点震撼。
宅子被新旧不一的砖瓦房围在中央,新生事物蓬勃欲出,衰旧显得更加不堪。木制结构的大门,因日月风霜,变成了黑褐色,木纹间裂开了口子,有蜘蛛网攀附在上面,岁月真实存在于蛛丝马迹之间。
大门的结构是“平方”“破间”,即看上去一间门楼,实则被平分成三间,目的是分散门楼的重压,一破为三的距离,能承载更多的重量。穿过大门,是一个收拾得整洁的院落,一辆农用三马子停在院子里,增加了人气。
现代建筑物与老宅之间,是过厅。做工更加讲究。三根横梁从下往上分别为悬嵌、荷叶、平方、破间、沿棱。圈扣牙子的花型为“疙瘩云纹”,就是像一团团簇集在一起的云朵。
一副破败的景象闯入眼帘,时间停滞不前,遗留在此。一进三院的宅子,坐南朝北,中间用木门楼隔开,外观规整,中线对称,后院为五堂五厦式,堂屋和厦房均有前廊檐,大门、照壁、屋脊上有精美的砖雕壁画,大门楼为悬山顶砖木结构,气势宏伟,木料粗大,尽管废弃多年,老宅的气势依然不减当年。主房的窗齿多为“五副棋盘”的纹饰,侧房与耳房多为“单棋盘”,防盗且美观。依建筑规模和品位看,称得上是座深宅大院。
在院落最里面,我看到两位老人朝阳晒着,不说话,看着我们。
有点不好意思,我们的贸然闯入,叨扰了他们的宁静。老爷爷闭目养神,时而睁眼,时而小寐。后来的交谈中,得知他耳朵已全背,听不到任何声音,但是,我总是觉得,他看我们的眼神,似乎能听到我们全部的交流声,只是不说罢了。
老奶奶很和气,言谈中得知已八十一岁高龄,在此处居住近七十年,可谓见证了老宅子的荣衰。
她引我去看她的睡房,一进门,一个硕大的“寿”字墙贴异常醒目,红得刺眼。屋内摆设简陋,一些生活必需品整齐地陈列着,一个巨大的土炕靠在墙边上,炕围是青砖围砌而成,岁月磨砺,青色早被油腻沾染,依稀能看到本色,炕上堆着厚厚的被子,叠得整齐,使这间房屋有了人气。
再往里走,两边是耳房。堆砌着陈年累月的杂物,落满了灰尘。一年一年贴上去的春联,早被风霜吹淡了颜色,破败,在风里沙沙地响。没有鲜艳的色彩,一切昏黄暗淡,即使暮春里榆钱纷纷吹落在地上,也在大氛围里显得孤魄,泛着浅白。
过道里碎裂了的青砖,有了岁月的包浆。一步一步踏出的脚印,留下以往的痕迹。门槛高耸,也因岁月,磨弯了腰。
泥墙脱落,能看到炕洞被泥砖堵了起来。椽子泛出乌黑的颜色,怀疑是大火的造次或是人间烟火的熏染,一个现代的锁子紧扣在门上,仿佛割断了往昔,曾经多少故事,多少回忆在这里散落?
仔细看,泥缝里挣扎出新发的小草,星星点点,堂屋前新种的兰花叶子肥大,与破败、将逝去的院落有点格格不入。房屋上随风摇摆的野草,还是枯黄。不能思量,一思索,这新旧之间,逝去与生发之间,这样的交替,合乎情理,哲理深邃。
告别老人,踱步出门。
不远处,我又看到有点岁月痕迹的青砖院落,虽然贴着鲜红的对联,依然岁月感深厚。
做工远远不如火家公馆讲究,没有悬嵌、平方、破间,只有一些做工稚拙的荷叶雕刻,但也年代久远,看不到原来的木纹,黑褐色的木材有了裂口。
门口的厢房,屋顶已经塌方,摇摇欲坠,成了危房,无人居住,院子里荒草横行。一个板凳,一个物件却能源远流长。历史需要见证,需要必要的物证,时间如流水般在他们身上镌刻下无情的记忆。
生活就是这样,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