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潭自焚者系军官后代下岗工人 上访讨要欠款

　　搬进“新家”后，赵广生开始了自己的上访生涯，“行办”和湘潭市经信委成为他频繁造访的地方。澎湃新闻 宋凯欣 图

　　这幢过世父亲留下的房子，赵广生退还给老干所，以换取一笔补助金。澎湃新闻 宋凯欣 图

　　8月1日下午4时32分，下岗工人赵广生在湘潭市政府点火自焚。现场画面极其惨烈，赵广生双臂张开，浑身着火，冲进市政府大厅，这张照片在互联网上广为流传。

　　事发后，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第一时间赶赴现场，经多方走访求证发现，自焚者赵广生出身部队大院，父亲曾官至湘潭军分区后勤部部长，他曾是湘潭锅炉厂的销售代表，“赚了不少钱”，然而，随着锅炉厂破产，他的人生急转直下，下岗、离婚、儿子智障、自己身患糖尿病，赵广生跌至谷底。

　　为了维持生计，赵广生开始追讨锅炉厂欠他的20万元提成款，并多次前往湘潭市政府部门上访，期间，还发生了在市政府闹自杀、刺伤工作人员等极端行为。

　　最终，随着欠款索要再次未果后，“早就不准备活了”的赵广生，选择点燃自己冲进了湘潭市政府。

　　 最后的午餐

　　得知赵广生自焚的消息后，老康的心情一直很低落，他想不明白，赵胖子为何会选择这样的方式自杀。

　　事发当天，老康以为赵只是像往常一样，去湘潭市经信委（经济和信息化委员会）反映待遇补偿和病退问题，但却没有想到，他们中午的一顿酒后，赵胖子已身在“重症监护”（ICU），生命垂危。

　　老康是湘潭一家茶楼的老板，和赵广生一样，都是湘潭军分区老干所的子弟，父辈都曾担任湘潭军分区的领导，加上赵经常来茶楼喝茶聊天，两人逐渐熟识。“赵胖子”则是熟人们对赵广生的称呼。

　　老康告诉澎湃新闻，8月1日11时左右，看起来心事重重的赵广生来到了茶楼，情绪低落，说话有些语无伦次。赵广生告诉老康，“行办”（湘潭市机械行业办，国企破产后处理遗留问题的行政单位）答应给他办理的事情又泡汤了。像往常一样，赵广生抱怨了一番湘潭市经信委（“行办”的上级部门）的不讲信用、办事拖沓。 “当时我们都没有在意。”

　　老陈当天在茶楼也和赵广生聊过天，他说赵广生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反映自己的待遇问题，却始终没有得到正面答复。

　　当天中午，老康邀请赵留下一起吃饭。颇为意外的是，赵广生一口气答应了邀请，而没有像以前一样百般推托。“他的自尊心很强。”老康的妻子称，事后回想，赵广生当天的行为确实有些怪异，“虽然他经济状况不好，但一般不愿意受人人情”。

　　当天一起吃饭的共有5人，都是老干所的子弟。由于患有严重的糖尿病，赵广生并不能饮酒，但在这次饭桌上，赵主动提出要喝点。老康记得，赵大概喝了二两的邵阳大曲。

　　赵广生告诉老康，他下午2点半要去趟湘潭市政府，再找经信委讨说法。不过，吃完午饭后1点多，赵广生就匆匆出门了。

　　“吃饭的时候我提前离开了，等回来茶楼，他人就不见了。”一直到晚上，老康再没见到赵广生。

　　直到8月2日上午9时左右，老康从手机上看到了有人在市政府自焚的消息，根据新闻描述，自焚者为“赵某，55岁”，老康断定，一定是赵广生。

　　 落魄的“军干”后代

　　在仅有40多户的湘潭市军分区韶山路老干所里，赵广生是一个“知名人物”。

　　赵广生的哥哥赵广秋向澎湃新闻讲述，他们的父亲赵辰三祖籍山东，1946年参军，在第四野战军总部管理处担任会计，后一直随“四野”至广州军区。1974年前后，赵辰三调至湘潭，并担任湘潭军分区后勤部部长。赵广生兄妹四个，大姐早年去世，二姐做过老干所的医生，赵广秋曾是电缆厂工人，而赵广生之前则是湘潭锅炉厂的销售代表，负责海南地区的市场营销。

　　老李同属老干部所子弟，他和赵广生一起长大，“那个时候的他很风光的，” 老李称，凡是成功拉来的订单，销售代表可以提成20%，包括在海南的所有费用，而赵广生在海南市场做得风生水起，赚了不少钱。“当时他常年都在海南，偶尔回来一次湘潭，都不回家住，而是住在宾馆。”赵广秋称其弟弟赵广生的销售业绩确实不错，生活比较好，不过不可能回湘潭还住宾馆，偶尔一次陪海南的客户住在宾馆里是有可能的。

　　然而，锅炉厂2003年破产，赵广生的工龄被一次性买断。“具体多少我不清楚，但是也就两三万。”赵广秋说，锅炉厂破产前，由于夫妻长期两地分居、感情不好，弟弟也离了婚。另据前述老李说，赵广生曾向众人讲述，妻子离开时，带走了家中全部财产，只把患有智障的儿子留给了他。

　　更为不幸的是，赵广生不久后被查出患有严重的糖尿病，逐渐失去劳动能力， “他每个月的药费要700多块钱，而且他儿子也要花钱吃药，所以他们父子俩每月开销至少要3000块钱才够。”老康记得，到了后期，在家中积蓄花光后，赵广生开始到处借钱维持生计，关系好的朋友几乎都借了个遍，直到他自焚前，他仍欠多人数千块钱不等的债务。

　　随着病情的恶化和生活成本的提高，赵广生单靠借钱已无法维持生活。

　　2013年下半年，赵广生决定将过世父亲留的房子退还给老干所，以换取一笔补助金。老干所政委廖进芝告诉澎湃新闻，当时是赵广生“强烈要求”搬出去，协议也让赵的哥哥姐姐签过字，最后协议款共给了4万元。

　　但在老康等几位朋友看来，这个“协议款”是老干所“趁火打劫“，欺负赵广生。“我们湘潭同一类地区，这种100多平米的小别墅值多少钱。”不过，廖进芝表示，房子是赵广生父亲以前住过的，属于部队，考虑到他家庭困难，所里专门向上级申请，给了4万元钱，“按照程序，一分钱都不应该给他。”而赵广秋则表示，当时弟弟水电费都交不起，生活不下去了，价值100多万的房子，没办法才卖的。他称自己和二姐一分没要，4万块钱全给了赵广生。

　　老康告诉澎湃新闻，在赵广生决定“售出”别墅前，朋友曾极力劝阻，但最终还是没有成功， “估计他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不然那么好的房子，4万块钱就卖掉了。”

　　 20万欠款成救命稻草

　　自焚并非赵广生的第一次过激行为。

　　老康称，早在两个月前，为了反映自己的待遇问题，赵就在湘潭市政府8楼闹过一次自杀， “如果当时政府及时解决问题的话，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

　　新华社报道称，赵广生自焚前多次上访，要求当地政府解决其提前退休和申报廉租房两项诉求。湘潭市经信委有关负责人介绍，到赵广生自焚时，这两项诉求仍在按程序办理之中。

　　而据赵广秋的说法，申请病退和廉租房确有其事，但是拖很久，期间，他弟弟的所有积蓄都花光了，房子也贱卖出去，房租也交不起。“我弟弟在2012年就跟我说过他不准备活了，居委会的人给我打电话说我弟弟出事了，我吓一跳。”

　　一名知情人士告诉澎湃新闻，赵广生所反映的问题，主要集中讨要欠款上。该知情人士称，湘潭锅炉厂破产前，作为销售员的赵广生曾拿到过海南椰岛鹿龟酒厂一个订单，但对方后来违反合同，生意并未做成。“不过对方也因此付了100万违约金，而按照规定，赵广生是有20万的提成的。”

　　该知情人士还称，这20万元欠款，破产前是找锅炉厂要，但破产后，就是找“行办”和其主管单位湘潭市经信委，而这两个职能部门也未否认该笔欠款。“后来行办给了他6万，但剩下的14万一直没有给。” 不过，亦有说法称，当时双方协商为补偿6万，并签订协议，此前欠款一笔勾销。截至澎湃新闻发稿，20万欠款一说未经官方证实。

　　据新华社报道， 2010年7月27日，赵广生在湘潭市机械行业办规划发展科科长龙泽辉办公室上访，因情绪激动，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刺伤龙泽辉腰部，经法医鉴定为轻伤。“我弟弟从小就是脑袋瓜一进到死胡同就出不来的人，”据赵广秋说，那次上访其实是向政府索要欠款。赵还介绍说，正是那次捅伤人后，政府才还了6万。

　　8月3日，澎湃新闻记者前往湘潭市机械工业行业办公室了解该情况，该办公室工作人员以周末休息为由拒绝接受采访，称“现在忙不过来”，该办公室袁姓主任同样拒绝了澎湃新闻的采访。“早就不准备活了”

　　从老干所别墅搬出后，赵广生和儿子在一街之隔的迎宾村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住，每月房租550元。

　　8月2日，澎湃新闻走访他们的住处时发现，因为年代久远，该楼破旧不堪，即使在中午，楼道里也是漆黑一片，走在悬空的楼梯上面，不断有水泥碎屑剥落下来。

　　搬进“新家”后，赵广生开始了自己的上访生涯，“行办”和湘潭市经信委成为他频繁造访的地方。

　　老康说，到了后期，经济拮据的赵广生，开始变卖家里的电器，冰箱、空调、洗衣机，三样家电加起来只卖了500元钱。“那个冰箱是奥克斯的，买了还不到一年，都是新的。”老康说，虽然有社区办的低保，但对于父子俩必要的医药费开销来说，仅是杯水车薪，“他的希望全部在那14万身上了，根本没有其他办法。”

　　老康的妻子记得在一次聊天中赵广生曾提及，如果能要回来14万，除了看病外，他还想开一个快餐店，以解决自己和儿子的生活问题。

　　赵广生的儿子目前仍不知道父亲自焚一事，但他知道父亲一夜未归，“他现在哪里呢，你们谁知道吗？”这是两天来他问的最多的一个问题。(直击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