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里松山新边:明朝最后的大型防御工事
索桥古渡
天祝松山古城
景泰芦阳镇内的大芦塘堡遗址
景泰境内的明长城
古浪大靖镇边的明长城
索桥堡内残存的建筑
天堑黄河
永泰城瓮城的正门
龟城人家
形似金龟的永泰古城
草甸松林相交的寿鹿山
明嘉靖年间,蒙古鞑靼势力,经常出没于兰州、西宁、庄浪、中卫、靖远、凉州等地。
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兵部尚书兼三边总督李汶,大司马兼甘肃巡抚田乐、甘肃总兵达云等奉旨收复大小松山(今天的天祝、永登、古浪、景泰等地区),就可割断青海蒙古和河套蒙古之间的联系,军事上可处于主动地位。
松山战役一战成功,为了巩固松山战役的收获,大明王朝决定建筑新的长城。从松山古城开始,经过寿鹿山(大松山),龟城,索桥古渡,明长城,最后延伸至河西,直到遥远的塞外大漠。
文/图本报记者刘小雷周言文
边塞的风,在今晚稍显温柔,在宁静的黑马圈河河畔、松山滩草原,在白天,还是兄弟们一起厮杀,刀光剑影的战场
清冽的月光再一次洒满了山涧,从山中涌出的泉水潾潾的反射着月光。这是一个战后最为平静安宁的夜晚。
然而这片美丽的月光并没有将大将军李汶心中的惆怅消散,原本是文官的他深晓兵机,在西北大漠的边塞,已经督边整整12年了。
12年,多少汗水洒在了这片土地,多少鲜血曾染红了黄沙。相聚分离,将士们一拨换着一拨,有些还来不及熟识,便已然成为了黄沙中的一缕幽魂。皑皑白骨,在黄河边一堆连着一堆,戾气凝重。
12年,一百余场战役,收复两千多里失地,哪一次不是拼尽全力,哪一次不是玩命厮杀,虽然大明朝的政权已然稳固,但是,蒙古鞑靼的势力依旧不断地侵扰着西北边塞。终于,这一切,结束了。
边塞的的风,在今晚稍显温柔,在宁静的黑马圈河河畔、松山滩草原,在白天,还是兄弟们一起厮杀,刀光剑影的战场。不用闭上眼睛去刻意回想,那场景清晰生动,永生难忘。
站在松山的山顶,想想自己也是九死一生,用了两天一夜,才击溃了阿赤兔部落,收复了大小松山。
这一仗来得太艰辛,怎样才能不让将士们的血白流呢。李汶在心里暗自筹划,借着月光他抬眼远望:重重山峦相叠,连接着远处的祁连山,眼前还是青松挺立,而那祁连山巅已是白雪压顶。塞外戈壁之上,月,会显得格外清透;山,会显得格外高;路,更是烈日风雪,一程又一程……
快要满月到中秋了,又将是团圆的日子,这一次,让人心里有了盼头。
可是,明朝原来修筑的长城,经兰州、永登、乌鞘岭到古浪,既绕道耗资不说,又将松山这片沃野置于城墙之外,从而引得外敌屡屡进犯,才会有了最后这一场“松山战役”。
松涛阵阵,李汶心中情绪涌动,奋笔疾书:“查得历凉(武威)之泗水,以至靖(靖远)之索桥,横亘不过四百余里许……勘得自镇番(民勤)以至中卫,烽堠相望,迄今旧址犹存……乃旧自永安(今靖远小口),历皋兰,渡河逾庄浪(在今永登)以至于凉,则一千五百里。舍此四百里不守,而欲守一千五百里之边,孰难而孰易?”这篇《计处松山善后事宜疏》的奏章,陈情叙理,洋洋洒洒,很快就被朝廷采纳了。
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在天祝修筑了松山城,城墙高大,屯兵万千,来巩固松山战役的成果。这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山川,需要长久且牢固的守护。
新长城,是必须要修筑了。
就从松山开始,新的长城发端于此,从东部黄河渡口的索桥,向西北绵延,经城北墩和红墩子,然后折而西行,再经昌岭山北麓、古浪裴家营、大靖和土门墩后抵达凉州,与原来途经兰州的那条长城汇合。
为别于早期明朝在河西修建的长城,史书上将这条从松山出发的城墙,称之为“松山新边”,当地百姓又叫“新边墙”。
而大小松山,这片让大将军李汶魂牵梦萦的土地,就涵盖了今天的景泰。
当月亮再一次快要圆满中秋之时,当清透的天空再一次布满黑云的时候,记者一行便再一次踏上了这片土地。
在相同的中秋之际,穿越戈壁,去感受四百多年前那一夜清冽的塞外月光。
在万历三十六年,永泰便成为了松山新边中的又一座重要城池
松山城的修筑,确实大大增强了对外患的防御能力。只得一城,还不足以稳定边塞。修筑新的城池、城墙成了边塞安宁最为重要的保证。
古人聪慧,修筑城池与城墙,会以天然的大山大河为依托,凭借山河形成天堑,再加以军事防御,来更好地守卫边疆。
松山,就是现今的寿鹿山,离景泰县城只有40余公里路,属于祁连山的余脉。山系广阔,山体巍峨,山中草甸、松林密布。在清朝康熙皇帝之前,它与昌岭山,分别称之为大松山和小松山。
松山的位置也极为巧妙,地处腾格里沙漠与黄土高原的过渡地带,周围被荒漠所包围,恰似一座“沙漠绿岛”。名为松山,遍布山谷的松林让整条山脉看上去都是墨绿如黑,名为寿鹿山,实因山中确实有鹿。
在大将军李汶收复松山之前,这里曾是鞑靼阿赤兔等部的据点,松山战役之后,这里成了抵御北方入侵外敌的天然屏障。
我们一步一步,缓缓攀爬至寿鹿山的山顶,3000多米的海拔让人忍不住沉沉地喘息。
待气息平稳,环顾四周,墨绿色的松林浓得快要化不开,与这中秋已经泛黄的高山草甸相交,黄绿相间,崇岗隐天,为人迹罕到之地。古老的寿鹿山,从明、清时就开始驯养白鹿,直到现在,漫山遍野的鹿群,还在这里奔跑嬉戏。
站在山顶,阵阵松涛袭来,寒冷中夹杂着松针的清香。
有了松山这一座天然屏障,明军屯兵边塞的范围向西便扩大了。
于是,在万历三十六年,永泰便成为了松山新边中的又一座重要城池。
与松山高大巍峨的山体不同,永泰龟城就在一望无际的戈壁中拔地而起,城周1700多米,墙高12米,四面筑有半月形城,城门向南开,外筑甬门,因整座城池形似神龟而得名。
城周有护城河,如今早已干涸。跨过河床进入城内,高大的城门深达数十米,曾经构筑城门顶的圆形木桩如今依旧排列紧密,木石相筑,坚硬无比,死死地守住了龟城。
沿着依稀的土台阶登上城楼,整座龟城尽收眼底。古旧的房屋、残破的院墙,张牙舞爪的枯枝,扑棱棱划过天际的野鸽子,构成了戈壁深处暗藏江湖的神秘城池。
偶尔有一两个路过的行人,一晃身便不见了。头发早已被吹散吹乱,就像隐匿的刀客,在苍凉的戈壁,警醒地洞察着暗涌的江湖。然后翻身跃下,消失在茫茫风沙之中。
就是这样的一座城,在明清两代构筑了一道完备的军事屏障和防御工事。大名鼎鼎的岳家军的后裔、清代名将岳仲琪也曾把守此地。
至此,松山新边就有了两座金城汤池,进而向西,遇到黄河。
“黄沙吹老了岁月”,此时,黄沙却已落尽,剩下赭红色的石片
“蕃州部落能结束,朝暮驰猎黄河曲。”
一条大河,稳稳地横在悬崖陡山之间。以山为屏是为护,以河为堑是为防。唐代诗人李益的一首《塞下曲》便直接明了道出了原委。
黄河,在景泰境内水域极广,水流平缓。自古,就有往来的渡口。在大明朝修筑新边之前,已经有了千年的历史,有着世世代代与黄河相生相伴的摆渡人。
黄河即为天堑,黄河在这里好似藏于群山叠嶂之间,有出其不备之妙。依河而建的渡口,始建于汉唐,是古丝绸之路北线的一个重要黄河渡口。黄河之东是现今靖远县石门乡的哈思堡,黄河以西是景泰县的芦阳镇。
据史料记载,索桥渡口最早以木船和羊皮筏子摆渡。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两岸修建索桥,河面上排24只大船,两岸四根铁铸“将军柱”,用草绳系船成桥,故名索桥。
要不是有熟识的当地向导领路,记者一行是万万找不到的。穿过芦阳镇响水村,便是山大沟深的峡谷。
这一条路现今仍难走至极。碎裂的砂石,几乎寸草不生的峡谷,怪石嶙峋,分不清东南西北,甚至连天空,都只能看到两边峡谷夹生的一条缝。穿堂风吹过,酷暑秒变凉秋,让人心生颤意。
这里本没有这条峡谷,但是每当松山遇到暴雨,洪水便由此泄淌,久而之久,形成了峡谷。要不然,在这茫茫戈壁深处,两边山体之上,怎会尽是水流冲刷的痕迹,怎会尽是巨大的怪石和碎裂的砂石。定是流水冲刷过后,又经戈壁烈日暴晒,石块崩裂,俨然高手对决时的飞沙走石。
兜兜转转望不到峡谷的出口,寂寥无人,心生焦虑,却突然听到有沉闷的水声,伴着好似人声的呼喊。心中一惊,赶忙徒步翻过,一片开阔的谷地出现在眼前,一条泉水流淌而过。
让我们惊奇的是在这蛮荒之地,居然有人!不一会,我们就看到牧羊人和他的羊群。
它们在泉边悠闲地饮水,牧羊人却仍然在吆喝,原来在不远处的峭壁上,还有一些土黄色的零散羊只,静止不动,像一块块乱石。在牧羊人撕破了喉咙的喊叫声里,在只有巴掌宽的峭壁上,它们终于愿意缓慢地移动。牧羊人这一声声浑厚嘶哑的喊叫,充满着原始的气息,在空荡幽深的峡谷中一遍遍回响着……
牧羊人说:渡口不远了。
我们转身继续跋涉。
终于,前路无路。
万丈悬崖之下,黄河浩荡奔流。
千年的渡口,如今只剩残垣断壁。黄河岸边,“黄沙吹老了岁月”,此时,黄沙却已落尽,剩下赭红色的石片。
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河东建铁锁关,门上有碣,额曰《索桥堡》。按照史书的记载,在明万历四十二年(1614),当地军民在河西建索桥堡,坐落在高出河面二十多米的小坪之上。两岸堡内居民300多户,景泰境内的住户较多。
如今我们看到的散落的赭红色的石片之上,正是当年的索桥堡石城,街道、屋墙、关墙,虽大部残缺,但还能辨认出院落、店铺、门楼等。我们在城外残存的遗址上,还看到的渡口“将军柱”台基、瞭望哨所、庙宇、五座旗墩、烽燧……
时光的磨洗之下,那些商贾行旅、市井百姓、兵勇士卒,都去了哪里?
或许,久经沙场的李汶将军也不会料到,他力主筑就的松山新边,成为明朝后期修筑长城的最大工程
索桥古渡的废墟之美,让我们怀古的思绪久久不能平复。
黄河之滨,就是边塞。
天色渐晚,我们踏上归途,将黄河置在了身后。这段归家的路途,遥远艰辛却充满希望。地势起伏,长城随之。或高耸直插天际,或深沉谷底。我们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一路跟随着我们的长城界桩。
在这些界桩的近边,有时要仔细观看,才能看出墙体的走势。而有时,不用多言,你直接登上长城,回望蜿蜒盘踞在山巅的城墙。
终于,那些我们拜访过的松山古城、土门镇、大靖镇、永泰城、索桥渡……这些地理名词,被一条“松山新边”牢固的丝线紧紧串联在一起,在大地之上,永远不会遗忘。
望着车窗外不停向后飞掠的群山,屹立于山巅的边墙映入了暮霭之中。但它在我们的脑海中却愈加清晰,它们连接着一座座烽燧,在一个又一个山头上留下当时人们的热血和期盼:疆土永固、黎民安康。
或许,久经沙场的李汶将军也不会料到,他力主筑就的松山新边,成为明朝后期修筑长城的最大工程。仅仅用时四个月,在春寒料峭的西北,金石相击,夯筑起一道城墙,守护家园。
在长城脚下迤逦而行40多公里之后,天色全黑,我们不舍地暂别了。要是我们一直追寻着这道边墙一直走下去,就会发现在无尽的历史风烟之后,会到达河西走廊的深处。这条新边东与黄河东岸的固原镇裴家川长城隔河相望,西同甘肃镇古浪所、庄浪卫(今甘肃永登)旧边相衔,构筑于松山北麓与卤碛沙滩之间。松山新边由甘肃、固原二镇分防,使明王朝该段防线自黄河沿岸向北推进了300余里。松山的边墙汇入了大明王朝更宏大的军事防卫体系。从最东面的辽东镇开始,到现在景泰的甘肃镇,沿线共有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山西镇、延绥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九个军事重镇,史称“九边”。就是这九个军事重镇,拱卫了大明王朝的安全。其中甘肃镇所辖边墙东起景泰县黄河岸,另有一分支起自兰州市北河岸,北到景泰县西北境会合成一线,斜向西北,经民勤、永昌、山丹、张掖、高台、酒泉诸县境,又绕过嘉峪关市向南,抵达祁连山北麓而止,长一千六百余里,而松山的边墙也像小溪汇入了河流,最终加入到大明王朝“九边”这宏大的军事方位体系之中。对于“九边”的设置,有些专家认为不过是明朝国力衰竭聊保边安的被动举措。也有人撰文批评了防御为主不是高明战略的说法,认为“九边”重镇据险制塞,某些段落的长城似乎并没有派上用场,恰恰说明那些地段被外敌入寇视为畏途,松山新边自建成之后,在这里再没有发生大的战事。
万历三十四年(公元1606年),李汶奉召入朝。途中由便道回家,以疾告休。皇帝几次下旨催他人朝,李汶也六次上书,朝廷才同意他在家带职休养。致仕回家后,他独居一室,每天除了读书和关心孩子们的功课外,不问外事,亲戚朋友有事相求一律不见。过了三年,于万历三十七年(公元1609年)十一月十八日去世,年七十四岁。
在李汶告病回家之后,松山新边的最后一道重大项目永泰城在万历三十六年完工,我们无法知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李汶当时在家心境如何。
此时距离明朝灭亡只有3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