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
庭院深深,寂寥沉闷,暗夜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喟叹。
城市的夜竟也如此安静,天空深沉如海。庭院的女主人在异国他乡多年,却也适应不了这里与故土的时间差,看着孩子,丈夫,甚至仆人相继入眠而毫无睡意,端出香槟酒沉沉地看着落地窗前的天空。
天空是一种深沉的海蓝,在黑夜里却甚至不是黑色,女主人可以感受到,那天空,在黑色的夜之后沉沉的蓝。
女主人面朝东而立着,目光犹如一段绵延丝滑的绸带,滑过落地窗上的泥斑,滑过不远处肯德基店的灯光,滑过电视塔的避雷针,绵延着飘向东方那深沉夜空下零落的残星。
最后一口香槟丝滑而冰凉的触感可以调动人更多的感官,那酒在喉咙中的流动竟让人想起暗夜里血液在血管中的流动,十足的协调。
就像瀑布中的水一样跌落而下,女人可以深切而又清晰地听见身体内部酒精由喉头跌进胃中的身音,那和瀑布跌落的声音一样跌宕起伏,后面却不同,那酒在身体内部迅速凝结成了冰刀,血红而又尖锐无比的冰刀,并且逐渐进入了血液,毫不排斥地进入血液,在血管中迅速地冲撞流动着,女主人便觉得自己像秋冬季节加冻的树木般,冰冷和战栗由浅入深地浸入,其间更是夹杂着尖锐无比的疼痛。
叮铃,叮铃,叮铃,清脆的声音像珠子般在整个房间激荡冲撞,那声音却像有魔法般一举击碎了女主人体内的冰刀,女主人甚至听到那冰刀破裂的声音,血液恢复常温而迅速流转,这时女人便有像极了暖春时节回暖的一棵树。
暗夜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喟叹,余音被尽数收入了空空如也的竖长香槟酒杯内。
叮铃声继续响着,吵到了这房里安眠着的人,女主人依然站立,但也仿佛感受到男人轻蹙起的眉毛边的细纹和孩子不安翻身时手指的轻微抽动,以及电话键盘上数字键的轻微颤动。
女主人终于开始动了,脚趾微蜷,脚掌抬起,但却深重如同陷入了夏日粘稠的泥潭,但最终还是前进了,扑踏扑踏前进,拖鞋同脚掌若即若离,转身刹那,睡衣的棉扣触到了放置于台上的杯子,但没发出任何声响。
伸手捞起电话的那刹那,女主人右手上的戒指触到电话的金属外壳,依旧没有声响,但只有被戒指保护着的那丝细肉仍有血肉的温度,女人抓着电话的手指以及小巧的手掌都被听筒的冰凉包围,那冰凉开始一点点地进入皮肤,进入血肉,进入骨头,女人清晰地感受到不久前被击碎的冰刀一点点聚集着,骨质中也凝起冰刀,痛感不减。
电话那头的声波像经历了几百万年的沉淀般缓缓释放而出,女人感觉那声波化为了濡湿的血液,输入体内,并进入血管,与自身血液抵触着,并如洪水般吞没着体内的血液。
电话这头的声音不似清脆的少女音色,不似沧桑的妇人音色,不似无力的老妪音色,像是宇宙中存在的另外声色,在空气中漂浮着,意犹未尽而不升不落。
女声仅有三个字,简短而虚渺。
“是”
“不”
“不是”
第一声让人想到春的新生,第二声让人想到秋的调落,第三声让人看到冬的苍白。
随后便是决绝而又清冷的“咔嚓”声,听筒脱离一只细嫩暖和的手,回到原位便像一个将死之人般昏死过去,表皮从女手上获得的温度已经像尸体的残温一般散去。
女人血液里和骨质内的冰刀并未散去,反而冲撞地更加快速,痛感上升一级,女人娇柔的外表皮开始不停地颤抖,那颤抖甚至带动了表皮外包裹着的空气,很快,表皮附近空气里的水分子也被女人体内散发出的寒气所冻结。
女人开始动,也许是神经中尚未冻结的理智指使着女人的动作,每次移动,膝盖处骨骼和血液里的冰刀被脆脆地折断,痛感随之传送,每走一步,女人都可听到肉体内部“咔嚓”的脆响声。
那声音在暗夜里传得更远,街道上沉睡的猫耳朵为之轻颤。
女人终于挪至床边,直挺挺地,像一根木桩般摔倒在床上那个属于女人的位置上,床发出巨大的颤动和几不可闻的吱呀声。丈夫没动,眉边蹙起的细纹极其轻微。
不知过了多久,暗夜里闷热的空气使得丈夫在梦中感受到身边的寒气时便靠了上去,舒服地闷哼一声,很快又受不了那寒冷般地转身,继续沉沉地睡去了。
庭院深深,夜已深沉。
暗夜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