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纪事
猴年的春节,应该还是从头天的大年夜开启的。
大年夜,春晚还没开始,城市的车流,早已散去,这是最安静的时分,新年正在分娩之中。我一人出门散步,抬头一望,楼群中多少窗花灯影闪烁之下,团年宴开始了,母亲们做的饺子热腾腾的了,真暖和的气流啊,熏得回家的孩子们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年夜饭,这是唤醒打开千门万户的密码,连接万家灯火的暗语。
我在街头漫步,走到了陈姐的包子店铺,她正准备打烊,她用一个铁钩拉上店铺的卷帘门,我打了招呼:“陈姐,回家了啊。”满脸福相的陈姐笑了,点点头说:“是啊,是啊,回家。”我平时喜欢在那个包子点吃包子,陈姐说,开馆子的人啊,首先讲的就是要讲良心。这个良心包子铺,卖的肉包子,都是放心肉。我当初叫她“陈老板”,后来她纠正说,不要叫老板,我开个包子店,就是把一家人的日子给过下去。陈姐凭一个包子店,还供养儿子在北京读研究生。
猴年的天籁之音,从天幕穿透而来,感觉客厅里有穿堂风吹来,我本能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我拥抱了家人。我们一同跨过年关,猴年腾云驾雾落地了。
正月初一早晨,吃了乡里亲戚送来的糯米汤圆,突然想起小时侯红糖汤圆里包的硬币,那种隐秘的幸福又去哪儿了。这是新春第一天,有薄雾袅袅。约上回乡的几个发小,驱车回我老家,祭奠祖坟,烧香磕头,山梁上的风,一阵阵吹来,如逝去的亲人们在小声地呼喊。我靠在一棵老松树上,层层盔甲一样的树身,让我想起几个老祖宗的手,在梦中对我慈爱地抚摩。
老家山梁旁边,有一个山顶机场,飞机接连从头顶飞过,一仰头,可以望见机窗里的灯光,机上灯火,还是没有大地上的灯光温暖,机上食物,还是没有母亲做的家常菜香,所以一架飞机,它落地时巨大的摩擦,就是和大地最热烈的拥抱。大地太小,其实一个人偎依一扇窗口透出的光,就可以暖和身心了。
正月初一晚上,我楼下平时住在养老院的刘老头儿回家了,他正在用儿子打的洗脚水烫脚,83岁的老头儿兴奋得给娃娃们哼唱起了几句京剧。腊月二十六那天,刘老大去养老院看望老爹,老头儿一个人靠在墙角打瞌睡,大衣领子都把老头儿的头罩住了。“爸,爸,跟我回家吧!”刘老头如从梦中吓醒抬起了头,刘老大发现,老头儿流出的鼾口水,都把领子打湿了。
火车依然在正月里奔驰,还有路上的人在赶着回家。过年,不就是对故土家园亲人老小的信仰么?正月初三下午,在城郊火车站,我接到了从东北回来的老孙。老孙刚下了火车,就拉上我的手,直奔发小崔哥开的火锅店。路上堵车,崔哥在那边催:“火锅汤都开滚了,毛肚、鸭肠……都准备好了。”逗得老孙的口水在车上都流下来了。
正月初四,我陪老孙去乡下他父亲母亲的墓地祭拜。老孙献了花,一头跪下来,嘴里喃喃:“爸,妈,我回来了。”老孙走到村头一棵黄葛树,叶子在风中哗啦啦响,老孙说,他在外面,梦见的也是这棵树。
在老孙的乡下,几个留守村子里的老人蹲在村头闲聊,老孙给他们每个人都送上了一个春节红包,老人们喜笑颜开,跟老孙不停说着吉利话。老孙在回程的车上默默无语,快回城了,老孙说:“我的村庄,就靠那些老人给照料着。”
正月初五,友人老韩告诉我,他春节已发出微信红包1888元。正月初六,我们几个发小,再次上了城后山顶,在一家农庄吃饭,一直到夜幕落下来。望着城市灯火,老孙咕哝了一句,春节这么快就溜去了哦。
也是啊,好比除夕夜里城市的焰火,升腾在半空中,很快化为青烟散去,多像一场盛大的幻觉,焰火散去,我们就要回到平常的生活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