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虐,以仇恨的名义

17.09.2014  13:35

    1976年底,我们在教室里的“非法游行”,终于被老师叫停了。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被老师叫到办公室,一进去立马就哭了,老师拿出手帕给我擦泪,和颜悦色地问:“游行是你带头的吗?”我边哭边回答:“不是,我只写了纸条。”老师说:“很好,你的回答跟我掌握的情况是一致的。知道老师为什么不让你们游行吗?”我摇头。老师又说:“你们的革命热情,还有对四人帮的仇恨,老师能理解,但你们不懂,游行不是你想游就能游的,只有在上面布置下才行,否则,别说老师,校长也没权利批准你们游行。你们还小,老师及时发现,如果大人这么干,那是要抓起来的,明白吗?”我拼命点头,泪水拼命地流。

    整个过程,老师没说过一句,我们对“地主仔”余宗孝所造成的伤害。

    游行是不能再搞了,但余宗孝的厄运,并没有因此而停止。

    早在上学前,我们就从各种渠道受到教育,地主一个比一个坏。上了学,一二年级的语文课本有:“贫农张大爷,手上有块疤”,那疤怎么来的?年底找地主讨薪被地主的狗腿子砍伤的;雷锋小时候,手上也有道疤,谁弄的?地主用砍柴刀砍的;少年英雄刘文学,为了保护生产队的辣椒,被偷摘辣椒的地主活活掐死……对地主的仇恨,日积月累,而身边就有现成的“地主仔”,不搞他搞谁?

    刚开始只是一些小动作:他走路,绊他一腿让他来个狗啃泥;他瞌睡,给他头上狠狠敲一栗子;冬天,他头上长癞,一群人把他帽子抢了,空中你飞给我我飞给你,让他急得团团转……所有这些,就算老师看到了,最多一句“不要玩了”,对我们没有丝毫的谴责。

    不制止便等于默许,而虐待会产生快感,所以,对“地主仔”的戏弄升级为侮辱,甚至殴打,便是大势所趋的事。侮辱包括命令他做各种肢体动作、学狗叫等,一般在课间十分钟进行;殴打则多在放学后,操场上或校门外,有时就在老师眼皮底下进行。

    自始至终,余宗孝都是抱头哑忍,不反抗,不吭声,打得再狠,也不哭。别的同学在学校受到欺负,家长都会来学校找老师要说法,但我印象中,他的父母也从没来过学校。

    必须承认,刚上学那两年,对“地主仔”的群虐,我是有参与的,虽然不是最狠的那个。这里面,不排除真有对地主的仇恨,但更多的是,虐他之后,不但有生杀予夺的快感,又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人性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此:当作恶成本为零,恻隐之心便被施虐的快感覆盖,恶行,便会肆意漫延。

    但是,当时谁也没想到,“地主仔”如果反抗,我们四五个人绝对不是他对手。如果不是同学会,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