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二题

　　三危山水声

　　从白天到夜晚，走了一路，在石头间清澈激荡的水声响了一路，我们一直向上游而去，而这条河流一直向下游流去。这是三危山的一条山谷里，天黑之后，我们累得再也走不动了，就在草地上点起篝火，一边补充体力一边休息。

　　离水很近，我两手抱住脑袋躺在一块石头上，山很高，星很亮，水声很大。这时候我才敞开整个身体整个心灵，倾听到水声是如此的富有力量，这种声音似乎包含着一种冲动。想冲刷一切，想摧毁一切，在这条山谷里，它流淌了多长时间，一直不停，这是水所具有的唯一品性吗？

　　整整一个夜晚，这种声音像从心灵深处流淌而来那么久远，让人心驰神往，一个人坐在水边的石头上，不再接近，只听这水声，像生命猛然间透明了那样淋漓尽致，像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倾吐衷肠，不夹杂一点别的想法，一切都像原始的最初的。

　　当你听着这水声的时候，自己便被自己融化了，自己便被自己感动了。

　　这种声音，让我体会到宁静、辽阔和深远，让我枕着它，一整个夜晚都不想睡去……

　　敦煌之月

　　月是银子做的，被秋天的水打湿脸颊，独独的在无边的旷野下。

　　我在丝绸的边缘，骑着一匹飘逸的骏马，我下了马，那月还没有落去。

　　天空很蓝，巨大的气氛把月衬托得很小，那月像一枚古币，拿在一个人手里似的，只是那个人隐去了自己，那是半边朦胧而神秘的月，我的衣角上有了银辉，地上下了霜。微微的凉意深入到心了，心依然注视着月。

　　这月是古代的月吗？那些经过西域的商旅向它奔跑而来，也许它就是那个敦煌驿站，好多人被它吸引着从大漠走进绿洲，再依着它的照耀走向远方。几千年了，它没有剥蚀掉一点点光泽，可以想象它在阳关的上方久久停下来时，那个时代的颜色多么像雪。包括楼头、城堞和守关士兵枪刺上的严寒。那时它是一轮边塞月，好多人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它是忧伤的寂寞的，能够让感情达到亮度的，它像一叶小舟，被一摆渡者摇着，但却永远也回不到亲人身边。这是充满了离愁的眼泪，西出阳关者再也不能回头了。现在它却很平静，把沙漠、雪原、草地都当作一匹地毯，而它就被嵌在这匹毯子上，它的亮度让旅游者久久奔波在路上。一个敦煌之夜，飞天们都轻飘飘遨游在神话与壁画之间，遨游在三危与鸣沙之间，它却富有魅力地伫立一侧，天地间处处是迷人风景。

　　有时你会发现，它不是一个，而是两个，或者三个，它离你不远，却又有一种永远无法企及的距离，你只好把自己当作一片清清的水，让它融合在你的波纹里，这时你的生命和它是合二为一的，你也感到自己仿佛是一只月亮，就飘在天上。

　　你想得更多更远的时候，世界沉浸在一片水波之上，安静极了。而你站着，思想已经走出了古堡，走出了西域，走出了一把亮亮的镰刀上的夏季，走出了九月的葡萄叶片上的南湖，月亮高高在天上，你无法辨别它属于哪一个美丽的性别，你更不会知道它是一件珍品还是一件复制品，似乎这一切都没有了追问的必要，只要有月。

　　敦煌月，又仿佛一辆旅游车，带着那些旅游者们进入一个又一个风景区。而你清楚那处女般的月牙泉永远藏在一座大山的背后，它是敦煌月站在最佳角度留下的一张迷人的照片，好多人都曾误入摄入镜头的那个瞬间。

　　真正的月是没有高度的，敦煌之月铭刻在了一种思念的正面，风沙不会掩没生命扩散发出的光晕，像一扇门吱呀一声打开，远方有一条从五千年飘起来的丝绸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