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
细细算来,三十年间我搬过三回家,搬来搬去也没能绕出祖居的村落,充其量也就是从村西迁到村东。其中滋味却又各不相同,想起来心里就倒了五味瓶,漾起阵阵酸甜苦辣咸。俗话说,穷家难舍,故土难离,秉承了祖先的大训,从不生大富大贵的非分之想,也不奢望周游天下四海为家。小搬迁却也实在有许多感触不吐不快。
第一次搬家时我刚满十岁。二叔娶了婶婶,不久就分居搬家。老屋虽然破旧,却很宽敞。大大的院子,五间三明两暗的青砖房,还是当年土改分下的。父亲行大,自然就得让给二叔。父母带着我和弟弟只能迁入爷爷当年居住的土坯房。搬家那天,父亲的脾气出奇的坏,无缘无故就发火,看什么都不顺眼。我的一位本家二爷看不上眼,好心好意规劝父亲:“老大,走一步看一步吧,好日子得靠自己抓挠!还是老话说得好‘好女不在陪嫁上,好男不在分家上’”……父亲两眼通红,一句话也没有。我的母亲也不说一句话,呆滞的目光长久的打量着老屋拉着我和弟弟三步一回头。我问她为什么落泪,母亲说沙土迷住了眼睛。本家二爷爷看在眼里,一旁插嘴说:“凡事得往开了想,树挪死人挪活,金屋银屋前世修,抵不了勤快一双手!”母亲紧紧抿着嘴唇点点头。
我们全家搬进的爷爷的三间土坯房,坐落在村东头的一道土坎上。坎下的深沟沿,是一片很大的刺槐林。记得当时母亲总是沿着土坎走进大田干活,我时常站在坎上盼望着母亲拖着疲惫的身影蹒跚归来。除了到生产队参加劳动,母亲还养鸡养鸭养猪。每年的秋尾,母亲总是抢在槐树叶落叶之前到沟里撸槐树叶,用一条破麻袋背回来晒干,粉碎成槐叶粉,以备在整个冬天做猪饲料。许是母亲记住了二爷那句“金屋银屋”的老话吧,她总是披星戴月的忙碌着,巴望日子能好起来。不想几年之后父亲因病突然离开了我们,日子眼瞅更加艰难。母亲是个天生倔强的人,偏不向命运屈服,送走了父亲,母亲苦苦撑起了门头撑起了农家的一切艰难。她还说一定要奔富,一定要凭着自己的双手盖起一幢砖瓦房……
虽然母亲不屈不挠孤军奋斗,吃尽了千辛万苦,砖瓦房却始终没影儿。直到一九七八年弟弟要结婚,母亲才用多年积攒的钱买下一拖拉机淄川瓦,请人打坯盖了三间房。泥墙抹了白石灰,白得晃眼,再配上屋顶的大红瓦,果然要多气派有多气派。搬家那天本家二爷又来帮忙,他老人家撅着花白胡子喋喋不休,当着众乡邻面连连夸赞母亲,说母亲是远近闻名的过日子的能人。母亲被二爷爷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说,“您老不夸也罢,啥能人哪!兔子转山坡,转来转去是土窝……”
八十年代我在乡下教书,收入渐渐增加,因为记挂着母亲的心愿,我省吃俭用使劲攒钱寄给母亲,梦想有一天让母亲住上崭新的瓦房,当时只恨自己没本事要盖房子力不从心。倒是弟弟鼓捣大棚菜闹出了名堂,他借着附近新建的几家冷藏厂的东风,承包的大棚菜全都有销路,那几年他年年都抱金娃娃,几年下来终于积攒出了建造一座小楼的全部费用。九十年代的第一个春天,随着新村楼区规划付诸实施,我们家成为了第一批建楼户。手里有了钱,百事不操心,仨月不到,二层小楼拔地而起。举家乔迁新居的头一天晚上,全家过了个大年夜,排宴直到大半夜。睹物伤情,母亲提起了早逝的父亲,禁不住潸然泪下,说:“要怪就只能怪你爸没福气,他劳累了一辈子,也没等到今天的好日子!”
入夜,万籁俱寂。我伫立阳台,眼望着灯火若明若暗的老村,再看看就近巍巍的楼群,抚今追昔,思绪万千。旧居与楼区不过一华里之遥,步行也不过两支烟工夫。可是,就是这短短的一段距离,老一辈人却走了整整半个世纪。半个世纪的风雨兼程,留给我们大家太多的感喟!今天,伴随着新的生活进程的紧锣密鼓,农民心中荡漾着不可遏止的奋发向上的力量与激情,低矮的老屋已经装不下芝麻开花节节高的富足,已经装不下庄稼人更多的追求与希冀。放眼明天,我们家一定与乡亲们并着肩膀奋斗,去奔共同富裕的路,去描绘更加壮美的农家小康生活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