搓澡
有一段时间没了,身上顿感厚重了起来。
正逢休息,钻进一家公共澡堂,给的师傅打个招呼排好队,一挪脚下到热气腾腾的澡池里,一股暖流直冲头顶,坐稳后,放松身体,惬意地闭上眼睛,放开了思维。
“水为净”,这是母亲说过的话,意思是水最干净了,别的东西只有用水洗了才算干净。洗澡就是为了干净,水洗净了人的身子,也洗净了人的感觉;在人与水的亲近中,从内到外,水荡涤的是尘埃,安抚的是内心。身体外表的清洗倒是次要的,关键是寻得心境的舒净,我觉得。
在澡池、水的怀抱里,身子立刻轻松了起来,思绪也被记忆拉拽得很远。
对于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洗澡,还是在上了学之后。三十多年前,一个初冬寒风料峭的早上,大哥领着我坐公交车走了许多站,去一个叫水洼(念“挂”)庄的地方洗澡。当时,洗澡真算得上是一种“奢侈”的消费了,浴池很少,洗个澡要跑很远的地方,还要花不菲的价钱;由此,水洼庄,这个水韵独具、与水结缘的地名让我牢记至今。
偌大的澡堂里,第一次赤诚相见众多外人,不免让人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就会适应的,人落草的时候是这样,去的时候也会是这样,这是本真。在云腾雾照中,大哥给我搓了背,感觉舒爽地如同抽去了筋骨。
洗完澡,不知不觉已过了正午。躺在休息室靠近窗户有白净卧具的床上休息,午后的阳光刚好从玻璃窗直射进来,暖暖地撒在身上和思维的境界里,让人滋生出淡淡的睡意,产生了意识的游移。困了,盖上干净绵软的被子,听着北风在屋外呼啸肆虐,竟催动起一场酣畅淋漓的睡眠,思绪渐渐脱离了身体,飘向了不可名状的所在……
我一直以为,搓澡是洗澡最核心的内容。洗澡是为了搓澡,搓澡带来无以言说的快意。
后来,澡堂有了专门搓澡的人,就是熟人不在跟前,也能搓上澡。但我却一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总认为,享受搓澡的人显露的是一种老爷做派,并对此颇为鄙视。一次,和朋友相约着去澡堂,他执意要让搓澡的师傅来搓。对我的不解,他解释道,师傅给别人搓澡,也是谋生的手段,不比谁低,三百六十行,这也是一行,再者,你总得给人口饭吃吧!我觉得他说得非常在理,也渐渐接受了让不认识的人来给自己搓澡。
很显然,搓澡是个伺候人的活,更是个苦差事,很多人瞧不上眼,也不愿意干,因此,基本被偏远地区乡下人“垄断”了。操着南腔北调的外乡人,在闷热潮湿的环境里一呆就是一天,满头大汗地挣着辛苦钱。他们给大家带来了很多方便,不仅搓澡,还乐颠颠地给人跑腿。没拿搓澡巾,没事,喊一嗓子,他们就会把崭新的澡巾递到你手上,没带锁子,招呼一声,将军不下马的锁子就会放到你跟前……
让搓澡的师傅搓澡是一种享受。搓的时候你只管躺好了,他们拿着澡巾,运足了手上的劲,紧咬着茬口,一寸寸地让你肌肤恢复洁净。经常搓澡的人,与师傅都有一种默契,每当搓过一面,不需要过多的语言交流,师傅只在肢体上轻轻一拍,会意的人就立即又让出一面来。
搓澡,是这些外乡人融入城市的一种方式呢,尽管这种方式是与艰辛联系在一起的,不是那么“高大上”,但却是老百姓需要的,因此,比许多“高大上”更有价值。
正排队等着让师傅搓澡呢,只见一个中年汉子搀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进到澡池。等老人家泡好了澡,汉子又无比小心地扶着老人颤巍巍地坐稳当。随后,汉子手里攥紧一条毛巾,满脸温情地在老人背上一下下、细心地搓起来。我猜测,这是一对父子。看着老人半眯着眼,很享受的样子,我想,这肯定不是师傅搓澡所能带来的感受。
这名幸福着的老人,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父亲今年八十了,还从来没有让他儿子领着洗过澡、搓过背呢。我小的时候,父亲为了一大家子人,在他乡奔波;等我长大了,在外地求学、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工作,父子俩就像两条平行线,一直向生活轮回的方向延伸,似乎没有交点。记得我结婚前收拾房子,老父亲帮我盯着装修,一天下来,灰头土脸的,我要领着他去洗个澡、吃个饭,他说,还得赶回去,你妈一个人在家呢。
如今,父亲岁数大了,很少出门,更别说去澡堂泡澡搓背了。领着他老人家洗个澡、搓个背的愿望,怕是再也实现不了了,这让我一想起来就倍加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