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关注】找寻精神疾病患者新的人生出口(图)
原标题:零度关注 找寻精神疾病患者新的人生出口
舞蹈室里,女患者跳舞很专注。
喜欢干农活的患者在农疗基地快乐劳动。
新华网甘肃频道消息 患病前,他和普通已婚男子一样,身份在儿子、丈夫、父亲等不同生活角色中幸福转换;患病后,妻子的转身离去,也没有让他走出飘忽不定的幻听世界。此后10年间,如影随形的灰色世界对他来说如同一个无法苏醒的噩梦,久缠于心。
对精神疾病患者而言,个人社会功能的逐渐复苏和重建,如同修复紊乱系统后按下的重启键,一切有望归于正常。
■ 文/图 首席记者 王兰芳
8月4日,一场阵雨过后,持续多日的高温天气终于有了些许凉意。
上午近10时许,学着专业舞蹈演员样子的女孩玫果儿,站在整面墙壁都是镜子的舞蹈室里,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遍遍整理着头发和服饰。18岁,这正是如梦的年龄。
“音乐,起!”看着玫果儿一切就绪,专业治疗师楠薇给调音响的小胡打了个惯用的手势。
顷刻间,温婉、平和的旋律响彻舞池,伴着音乐翩翩起舞的玫果儿脸上逐渐有了笑容,协调的肢体绽放青春律动,羞涩但又自信的神态,深深感染了现场所有的人。
玫果儿身材高挑、长相甜美,但却是名精神疾病患者,今年6月底开始入住天水市第三人民医院接受专科治疗。
“这是我们艺术行为康复治疗中心的舞蹈室,处于康复期的病患经过病情评估后,喜爱跳舞的,每天在专业治疗师和护理人员的陪伴下,就会来这里跳舞。玫果儿只是其中的一名。”楠薇看着眼前这些患者说。
“她跳得好吗?”
“好!跳得和电视里的明星一样!”
楠薇引导性的语气,得到大多数患者的随声附和。
“玫果儿年龄这么小就跳得这样好,我们做姐姐、阿姨的是否得鼓励鼓励她啊?”楠薇话音未落,四周掌声顿起。
工作多年以来,这种情景楠薇早已司空见惯,她要做的是认真甄别眼前近20名身着病号服的患者所表现出的情绪波动,再用医生的专业标准将患者身上呈现出的一点一滴,具体分解到眼神、行为、互动和应变能力等方面,以检验近期治疗效果。
身处此境,舒缓的音乐,如山涧小溪,清澈明丽,修复着每名患者紊乱的神经。她们喜怒无常的表情、飘忽不定的心灵,将渐渐回归到本来的自己。
与之相隔的棋牌室、书画室、体能训练室以及手工制作室,不一样的场景呈现出一样的热情:打牌、画画、折叠纸鹤……
今年41岁的雷泓和玫果儿差不多一起首次入住医院,但他已是在省内外精神病专科医院治疗过的老病号了。然而,在长达10年的时间里,他一直处于混沌状态,无法自拔。
“架子要搭正,根部要扎深,否则,等藤蔓爬上去,西红柿长大下坠时,倾斜或松动的架子就会倒下的。”在一块菜地里,头戴草帽的雷泓俯身给身边同伴讲解着。
雷泓患病前,曾是种菜能手。当看到病友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时,他仿佛又找到了身上一度消失的自信。
“在我们医生的眼里,他们只不过是受特殊病理支配,暂时迷失心智而已。但走进他们的内心世界就会发现,他们敏感、脆弱,潜意识中只是想增强一种自我保护意识。其实,他们的情感世界里,非常渴望能得到来自社会的一种关爱和呵护。”这是楠薇多年的观察,也是她发自内心的感受。
褪色之痛
玫果儿的家在城里,是家中独女。
去年升入高一不久,她开始自语自笑,和同学也不说话,回到家更是把自己关起来,不和父母交流。起初,父母误以为刚入新校,孩子一时适应不了陌生环境在闹脾气,然而时间一长,玫果儿反常的举动开始引起父母注意。
经天水第三人民医院诊断,玫果儿最终被确诊为精神分裂症。
“据父母讲,孩子以前生性活泼好动,喜欢跳舞,至于什么原因导致她得上这种病,谁也不知道。”楠薇说。
从此,玫果儿一家三口幸福欢快、五彩缤纷的日子从此褪了色,看着女儿痴痴呆呆的样子,那种无法言状的痛楚,成了罩在父母心头难以挥去的愁绪。
同样是今年6月下旬的一天,蓬头垢面、面色蜡黄的雷泓在当地政府和家人的陪伴下,来到三院就诊。
一边是白发苍苍、心力交瘁的年迈父母,一边是体力匮乏仍焦躁不安的儿子,那种情感上无法割舍的痛苦与无奈,瞬间杂乱无章地交织在了一起,一时间无法理出头绪来。
“2005年得病后,治疗过多次,可病情总是反反复复,最终连他亲手建起来的家也慢慢地毁掉了!”看着眼前的儿子,老母泣不成声。
回忆起儿子患病后家里落败的一幕幕,老人如锥心般疼痛。
雷泓家在通渭农村,是家里独子,成家后育有一儿一女,因掌握一门种菜手艺,在当地来说一家人日子过得还算殷实。
在两位老人看来,和普通人家一样,一个家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未料突然有一天,儿子开始变得脾气暴躁,打骂妻儿,继而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了,脸上也渐渐地没了往日的灵气。
“最初一段时间,他总觉得身边站着个人,对方口口声声要害他。时间一长,儿子疯了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村子。”入院时,雷泓的母亲向医护人员回忆儿子当时的情景。
从此以后,雷泓在村民眼中,仿佛成了一颗不定时炸弹,大家不但远远躲着他,最后,竟连雷泓父母也提防着。
“被人斜眼瞧的目光,好比用刀子戳我们老两口的心窝子啊!”老人声泪俱下。
日子在煎熬中过了一年,雷泓的妻子最终忍受不了丈夫疯疯癫癫的样子,离家出走,一双年幼的儿女也留给老人。
妻子走后,雷泓被年迈的父母拉着曾去过多家医院,但疗效始终不理想。此后,本该颐养天年的两位老人在看护儿子、养育孙子间疲于奔命。
去年年底,趁两位老人不备,在家附近转悠的儿子转眼间没了踪影,且一走就是半年时间。今年6月中下旬,在外流浪多日的雷泓被人找到时,面色蜡黄、衣衫褴褛,一副蓬头垢面的模样。
看着“失踪”的儿子成了这副模样,父母心如刀绞,然而当老父亲试图给他洗漱时,雷泓突然不让人靠近,还追着想打人。给医生介绍儿子发病情况时,母亲眼中噙满泪水,精神几近崩溃。
就这样,为了“消除”雷泓这个不安全因素,他被强制治疗了。
“就患者的隐私世界分析,别人对抗的是外在的挑战和困顿,而他们对抗的却是自己内在的敌人。他们那些在幻听世界里别人无从知晓的命令性幻想一日不除,这个病自然也就不会好。”楠薇从医生的专业角度分析精神病患者的情况。
康复之路
雷泓入院最初的几天,临床表现仍是“疑人害他、被动接触”,症状表现出紧张、恐惧、不配合治疗。
“当时,医生对他的身体情况做了详细评估后,首先从改善精神面貌和体质开始,继而转入系统规范的精神护理。半个月后,他身上症状被有效控制。”雷泓的主治医师介绍说。
精神疾病患者和躯体疾病患者很大的区别是,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身体脏器是没问题的,因此在正确引导下,让他们去做一些自己喜欢又力所能及的事,慢慢重建和恢复其社会功能,则在治疗中显得尤为重要。
由于自制力缺失,利用药物控制住病情后,雷泓起初不认为自己有病,还口口声声称别人瞧不起他,自己以后也就是个废人。
“其实,没有幻觉支配时,他们的思维和正常人是一样的。”医生说。
有一天,医院组织患者召开每周一次的工休座谈会,也许是听到几名康复期患者谈到自己对未来的打算的缘故,会后,雷泓在角落里坐了会儿,出门看见一位护工正在拖地时,他第一次有了想干活的冲动,执意从护工手中拿过拖布,把走廊拖了个遍。
这一幕,楠薇永生难忘。
随着疾病的不断转轨和恢复,医护人员开始适时地鼓励他,帮他重拾自信。当了解到他有非常好的蔬菜种植技术时,为了辅助治疗,他被安排到农疗基地进行农作训练。果然不出所料,一到那里,他的精神面貌一下子好了许多。
“患者只要能重新发现自己的价值,认为自己还是有用的,那他就有信心活下去。”医生说。
从“混沌”意识中醒来,病患总有一天是要重新融入社会的。如何在这个方面做好对接工作,是医院一直摸索和尝试的课题。
“给他们拿东西,不如教会他们如何自己去取东西。”楠薇说。
据楠薇介绍,2013年,医院在以前工疗站的基础上,组建了艺术行为康复治疗中心,下设手工制作、舞蹈、书画、棋牌、音乐、体能等6个活动室,在此基础上,针对大部分农村病患离不开田地的特点,医院于今年年初又开辟出一块空地建立了农疗基地。这一系列人性化的场地特设,很大程度上为重新进入社会的病患铺就了一条康复之路,起到很好的辅助治疗效果。
除此之外,从前年开始,麦积区有位企业家每年到过年时,就会组织员工来到这家医院,给病人带来衣服和食品,和他们聊天、娱乐。与此同时,当地一家发廊每个月也会抽出一天时间过来,给病患义剪。
“这些来自医院和社会的关爱和温暖,其实病患们都能感受得到。”楠薇说。
值得欣喜的是,近年来,随着人们对精神疾病认识的提高,社会人群对精神疾病患者的关爱程度逐渐增强,这些外界环境的改善对精神病患而言,是来自社会的福音,同时对他们战胜病魔、重塑人格将起到一定的支撑作用。
阳光下,正在教同伴整理“菜地”的雷泓一脸真诚。在谈到对未来的展望时,他说,只要坚持治疗,他相信自己以后的生活会和眼前的一架豆角一样:“把坏的摘掉,新鲜的还会长出来。”(文中人名均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