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本长篇小说

08.04.2016  11:55

    我的第一本长篇小说是《沙浪河的涛声》。

    这本书出版于1979年早春,正值文革风暴后文艺复苏的初期,时过三十多年,早已沉寂于历史的烟尘之中。但作者走过了数十年创作岁月之后,回首昨日,想到这部试笔之作艰难的写作过程和曲折的出版经历,倒是颇有些趣味,兴之所至,便想提笔写一篇文章来。

    这本书讲的是解放战争时期敌后游击队地下斗争的故事。我的家乡豫东农村是有名的革命根据地,在我爱好文学之初,就搜集到好多革命斗争故事,很想写一本长篇小说出来。于是,写这部小说就成了我文学道路的开端。

    那是上世纪60年代中期,中国大地正在面临着一场狂风暴雨,举国上下已没有一本文学刊物。我的小说写到两万多字,只得暂时放下了。那时候,我的一些文学朋友听到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说是新疆在大量收人。为了文学,我们都想到大西北去开阔眼界,阅历新奇的生活。于是,我们几个好友毅然踏上万里长途,远走天山,加入了涌向大西北的盲流大军,去浪迹天涯。

    在边疆辗转两年后,我又来到河西走廊,在张掖农村扎下了根。当生活稍为安定一点后,我的文学梦又催促着我拿起了笔。这时我的手头已没有以前写下的一页稿纸,但原先那些人物依然活在我的心里,他们甚至一天都不曾离开过我。那个寒冷的冬天里,我在农家小土屋里伴着一盏小油灯,一口气写出四万多字。这便是那小说的第二稿。那时写出稿子也无处可投,就又回过头来写第三稿、第四稿。每写一遍都增加一些人物和情节,增添一两万字,第五稿已写到十万字,小说中多半情节都是虚构出来的了。小说的名字也变了几次,最后定名为《拂晓》。

    当我写出第五稿时,手中拥有10万字,岁月的车轮已到了70年代中期,我斗胆将我的小说寄往作家出版社。

    稿件寄出去许久没有一丝消息。大约过了一年多之后,我意外听到一个讯息,说是有两个北京的编辑来西北出差,路过张掖,曾向当地政府部门了解我的情况。啊!那一定与我的稿子有关。我心里也明白,那时发表作品要对作者进行政治审查的,我本人虽无任何污点,但我的家庭出身是地主成分,仅这一条就够要命的了!

    那时候真是太苦太苦了,我在苦难的生活中奋力挣扎,把文学视为自己的生命。对我来说,文学就是遥远天际的一束火光在召唤着我。在那几年中,我不只是写一部《拂晓》,与此同时还写着另外三个中篇。我采用车轮战法,一遍一遍地轮流写这四部稿子,当四部小说都写完一遍之后,就回过头来再开始一个新的轮次。当那几部稿件都写了多遍之后,我把一部六万字的《河西走廊歌》寄到甘肃人民出版社,另一部17万字的长篇《第一步》寄到上海人民出版社。那些年间,偶尔也会闪现出一点让我欣喜的讯息,例如张掖县文化馆曾收到上海出版社发来的公函:“你处田瞳的作品《第一步》有进一步修改基础,请将该同志的情况涵告我们。”继而甘肃人民出版社也直接给我来信说,我的中篇《河西走廊歌》已送领导审阅。这些好消息都让我孤寂的心得到了一丝安慰。可是,谁能给我负责呢?我的作品只能被打入冷宫,再无下文。

    幸好,历史的车轮转到了1978年,天空终于放晴了!那年春天,我带着《拂晓》第六稿来到兰州。此时这部小说已增加到17万字,是一部长篇的规模了。我到兰州,接待我的是出版社文艺编辑室的张正义老师。那时节政治空气已宽松许多,出版社决定留下我修改这部作品,不过多少还是有些担心,毕竟极左的阴影尚未散尽,只怕在某个环节上出了差错而节外生枝,于是采取了一个“曲线”策略,先往我所在的县上发一公函,说要调你县作者田瞳来出版社修改作品,过了三天又发出第二封涵,说是你处作者田瞳正巧回河南探家路过兰州,我们把他留下改稿了。这一策略无非是走个过场,事实上这事也无人追究,我就安心留在兰州投入写作了。

    出版社把我安排在兰州战斗饭店(今和平饭店),吃住全包,并派张正义老师担任我的责任编辑,陪着我住在饭店。那个明亮的春天,我的写作状态出奇地好,面对着我的17万字,我又拟了一个新的提纲,重新从第一个字写起。写作进展异乎寻常地顺利,每天,我的笔一飞起来就停不住,根本就不需要再想,小说情节在稿纸上自然流淌,并汹涌地冲破了我拟定的提纲框架,有好多情节都是自己临时跳出来的,完全不受我的节制。

    我在战斗饭店明亮的房间里奋笔疾书,整整两个月里,除了到楼下吃饭,没下过楼一步。两个月奋斗,终于写完了!17万字变成了27万,一部沉甸甸的长篇,最终定名为《沙浪河的涛声》。那时印刷还是手工排版,速度极慢,稿子在印刷厂度过了多半年时间,等到书印出来已是1979年2月。据说那是甘肃省建国以来的第四部长篇小说。第一版印了10万册,第二年又加印7万册。甘肃人民广播电台同步安排了长篇小说连播节目,连续播出了三个多月。当然,这本书一出来,我的文学道路上又生出许多新的故事,不过那已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