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奶奶的幽默
□岳京生摄
我奶奶在我生日那天去世了!挺难过的。我四五岁时,那年的春节回到老家。奶奶问:“我孙女叫啥?”我爸答:“小名叫姗姗。”我奶奶听成“叫拴拴”,说:“女娃儿,咋起个男娃名?拴拴拴拴,把娃拴住了,还能长大!”我妈解释:“生你孙女时超过预产期十多天,她姗姗来迟,所以叫姗姗。”奶奶反驳:“来迟了也不能叫拴拴,不许你们拴我孙女。”我爸直叹息:“没有人要拴你孙女,她不叫拴拴,叫姗姗。”奶奶不知为什么,始终听成叫拴拴,天天埋怨我爸妈给我名字没起好。
奶奶那时习惯睡土炕,炕很大,铺的软绵绵的,我撅着屁股,吐着舌头,满炕学狗爬。奶奶笑死了:“看看,拴我孙女的后果,到底变成狗狗了。她属鼠,狗咬老鼠多管闲事。你们要不拴她,她会变只猫,把自己看管得乖乖的。现在难了啊,她费事起来,够你们以后调教的。”
后来我是挺费事的,女孩子,偏偏是男孩性格。
初中毕业那年暑期,我上北京参加叶圣陶杯作文大赛,获十佳第一名,打电话给老家报喜,三姑陪着年事已高的奶奶坐飞机赶来道贺,我们一起去了北戴河。奶奶学着我们的样儿,在沙滩踩脚丫子。海水一波一波地涌来,从她脚背上漫过。奶奶开心极了,说海水舔她脚丫子。远处的海拱着圆圆的肚子,她望啊望啊,突然说:“一定有个大得抱不住的瓶子装着海,它的肚子才圆圆地鼓起来。”
近岸处,漂着许多海沫。奶奶的想象更神奇:“大海跟水蛙一个脾气,动不动蹲在那里吐泡泡。”她把癞蛤蟆叫旱蛙,把青蛙叫水蛙。过了许久,她又说:“水蛙讲卫生,大海也讲卫生呢,喜欢刷牙。它用的牙膏真好,起那么大的沫子。天天刷,牙齿好,牙膏乐得吐泡泡。”
海风吹着我们的头发,海浪拍着我们的脚丫,我们唱啊跳啊,停不下来。奶奶居然一点也不累,与我们一起嬉戏着。我们敢到危险的地方去,奶奶也敢去。我说奶奶,你可不会水啊,别过来。奶奶逮住我的话扬起声问:“要是我和你妈妈都掉进海里,你先救谁?”难题。我先救谁?回答错了就是“死罪”。我灵机一动说:“不许你们掉到海里,要掉也是我掉下去。”奶奶一脸幸福:“贼东西,脑袋瓜挺好使。你也不许掉下去。”
去年我考上大学后回老家,有一个堂姑来走亲戚,在我奶奶耳边叨叨自己的家事。她说自己的婆婆瘫在炕上七八年了,她侍候得还不赖,婆婆逢人就说:“唉,我咋不死啊,这样活着,把乖巧的儿媳妇糟蹋的。我不忍心拖累孩子们啊。上帝,求求你,赶快把我带走吧。”她儿子就拿一片VC药去吓唬她婆婆:“奶奶,这是一片特效老鼠药,吃一粒就见效。”她婆婆贵贱不张嘴,骂孙子:“我还健康着呢,你贼东西就来暗害我?”
堂姑说:“老人上了年纪,都怕死啊。嘴上说活够了,其实天天盼自己长命百岁呢。”我奶奶并不恼,接话说:“可不是嘛,我村里德虎妈91了,智信大87了,都还硬朗着呢。我才82,岁数尚小,好世事还没看够,得赶紧长得老老的,硬硬朗朗老到双五十,看你婆婆等得住不。”
奶奶白膛膛的脸泛着红晕,额上连一条皱纹也没有,下巴上生颗主席痣,面相十分饱满。见过她的人都说,这哪像农村老太太,简直是尊善面佛。
佛是永生的。我信奶奶是佛命,会永生的。谁料想才7个月未见,奶奶就离我们而去了。我这个奶奶心中的拴拴,居然没有拴住奶奶。我好难过。真的好难过。
再也听不到奶奶幽默的语言了。她逝于83岁。
奶奶,您的孙女好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