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对秋天说
秋日乡下,玉米垒实窗户,挂满树梢,一座村庄的屋檐,倒悬着田野上的黄金。这时的寨子,夏家湾山梁,神的秋天,暖阳杲杲,天空旷远。
羊皮鼓的铁环在舞动中铿锵齐响,麻鞭绳在祈雨的法场上攫响天空,庙会从一个村庄转到另一个村庄,会长从村庄共同体的成员中轮流坐庄,像接茬的农事,往往不息。农民们把收成的丰欠和生活的欢悲,都给轿子里的神叩头时一并诉说。
山岗上,鹰在齐聚,麻雀翔集,赶赴山庙里迎神敬天的盛会。早开的野菊花已蓓蕾初绽,只待一场寒风与透雨,便开得热烈绚烂。天清冷,万物的生长慢下来,草木即将衰败,轮回。少年时常坐在荒野上,对着一丛丛的小黄菊猜想,念许。在这片土地上,我的种子会不会在春天发芽?
风过处,燕子南飞,徒留高处的鸟窝,檐下的清寂。走进搭有茅草屋的半坡,荒野就不是孤冷的。那里火苗温暖,茶炊飘香,那里没有痛苦,没有忧伤……
而我的路,是从夏家湾这盘桓交错的羊肠小道通往那里,蓝天下的孩子,喝山泉水长大的孩子,炊烟熏黑脸庞的孩子,为什么不敢对未来奢望,因为那时我们只看见和知道,脚下的土地,只生长小麦、大豆和玉米,所有的幸福,都靠双手的辛劳从泥土风雨里掇取。
天晴了,妈妈笑了,连续的梅雨,祖母用七彩纸剪一个“扫天媳妇”高挂在墙头。在秋天野得没有边际的我们,会受到从草丛入洞去的菜花蛇愕然的惊吓,父母会为被吓的孩子“蒸胎”、“叫魂”,用各家化(要)来的七彩花线缠绕鸡蛋,在锅中蒸熟,让孩子在“吃馍馍喝汤汤汤”的唤语中答应着回到家门,吃掉鸡蛋,意味着把吓破的胆魂缝补起来,呼唤回来。
村庄的一辈子,是一个不断交替的循环小数,从起点回到原点,不断在种地打工、娶媳妇、盖房子、生孩子的纲常伦理之间往复,其间的生老病死,些半人寄托给老树奇石山泉,些半人信奉寺庙里的佛爷神仙。
凡是山顶皆有小庙、古寺和山神,凡是有人居住的地方就有土地爷的庙,凡是树木蓊郁、庄稼茂密、烟火飘摇的地方一定就是村落。秋天随便路过这里,都可以听到羊皮扇舞敲破天的打鼓声,顺着高低起伏的山脉与深长多弯的峡谷,在野旷天低的村头舍尾打响,回音缭绕,不绝于耳,那穿透山地的声音与唱腔,比流过小镇的河水还要响亮。
这些古老的风俗始于何时,无人可以说出源头,但现在已开始失传。也许是秋收后农闲的缘故,好多的风俗,让这个秋天充满神秘。抑或是山村里打小的蒙昧,我们的成长,深受过村庄规程的洗礼。
但我相信,每一个在村庄长大的孩子,一个拥有村庄的人,一个见过神的秋天的人,一定都是幸运的。只要心中装着信仰,灵魂就是干净的。只要回到民间的秋天,就能遇见大写的秋天,就会发现神的秋天,也会自觉和相信:村庄之上,万物有灵皆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