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秉君:母亲的手艺

11.08.2014  21:18

  作者:徐秉君

  母亲80大寿时,我特意从东北沈阳赶回山西大同为她老人家祝寿。母亲虽然年事已高,但还是闲不下来,每天还要忙着家里的一日三餐。为了能让她歇下来,也图省事,所以我把母亲的生日宴订在了酒店,这样也就免去了操办家宴的劳作与辛苦。

  起初,母亲还不太情愿到酒店去。她说,酒店的菜贵,哪有在家里自己做实惠。后来在我们兄妹的劝说下,她才答应去酒店。尽管这家酒店的菜比较有名,可是味道确实不如母亲做的好。母亲也知道这是我们儿女的一片心意,往往是吃第一口时称赞菜的味道不错,然后再加以评价,如果火候在硬一点,口感就更好了。或者说,再少许加点糖会更鲜些。我们便顺应道,要是妈妈亲自掌勺那味道当然就不一样了。这时母亲才露出欣慰的笑。

  母亲的确会做一手好菜。当年在农村老家时,村里的红白喜事都请她去掌勺做菜,虽然她不是名厨,可是乡亲们就喜欢吃她做的菜。可是在我的记忆力,母亲不仅能做宴席,而且更会做家常菜。特别是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经济落后,再加上吃大锅饭,许多乡亲家里的粮食都不够吃,尤其是到了春季青黄不接的时候,那日子真是难挨。我看到周围同学家里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可是我们家里可没挨过饿,而且还能吃到一些平常吃不到的野菜美味。

  我曾在文革期间吃过忆苦饭,那糠菜饼真是难以下咽,为了证明自己不忘本,还硬着头皮说好吃。可是同样是糠菜,到了母亲的手里却变成了可口的美味。野菜中好吃的当属荠菜、蒲公英,可是大家都去挖,这类野菜便成了稀罕物。所以更多的时候是挖苦菜、摘灰菜、掐地瓜叶等来补充食物的不足。苦菜味苦,大都蘸酱生吃。母亲却把苦菜用开水焯过后,做凉拌菜,或者拌上面蒸着吃,因为焯过水,吃起来也就不那么苦了。母亲还说,春天多吃点苦菜好,清火。

  灰菜有微毒,人直接食用会浮肿,许多人在六十年代初都因为吃它而浮肿,后来但凡有其它野菜,也就没有人会去碰它。可是,母亲说灰菜处理好了非常好吃。她把鲜嫩的灰菜洗净后先用开水焯一下,然后放在冷水里浸泡几个小时,浸泡期间换几次水,这样就把毒素浸泡掉了。做的方法也是多种多样,有时把浸泡好的灰菜拌上玉米面,当然白面更好,撒上少许盐,大火蒸上几分钟,然后再配上佐料蘸着吃,非常爽口。有时用灰菜做疙瘩汤或灰菜汤,口感鲜美滑爽。后来,母亲把这些做法告诉邻居,大家食用后再也没有现浮肿的现象。

  还有一种非常好吃的“小豆腐”,土话叫“馇渣”,实际上就是把泡好的黄豆磨成豆沫,然后和野菜或者新鲜的地瓜叶拌在一起蒸熟,当然是菜多豆沫少了,不过有了豆沫相伴,吃起来的确很香,所以乡亲们总喜欢给这种吃法起个好听的名字——“小豆腐”。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母亲的厨艺不仅让全家填饱了肚子,而且还让我们不断品尝着花样翻新的“美食”。

  如今,也时常到粗粮馆去寻找那当年的感觉,可是现在的粗粮馆都已经粗粮细做,早已不是先前的味道了。

  难忘的是小时候家里经济拮据,母亲舍不得给我们兄妹买玩具,可是她会用手绢结成各种小动物,还会折纸,给我们叠一些纸玩具。印象最深的是她用一张正方形的纸片,对折后再斜压成几面正方形,不一会儿那片纸先是变成一件上衣,继而又变成一条裤子,转而又变成一条帆船,最后又变成一只天鹅,那种感觉真是太神奇了。母亲用她的手艺为我们开启了认识世界的大门。

  那天,吃完寿宴回家后,我用一张包装彩纸叠了一只天鹅给母亲,她边看边说真好看,我说,那是我小时候您教我叠的。母亲愣了一下说,是吗?我怎么不记得的了,现在也不会叠了。时光流逝,许多事情已经淡出了母亲的记忆。可是,我们兄妹小时候淘气的事她却记得一清二楚。

  母亲虽然不识字,但手很巧,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她参加工作时在服装厂还当上了第一把剪裁师傅。六十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时,压缩城市人口,因为父亲是干部和书记,所以母亲带头回到农村。几年后好不容易回了城,可是文革期间父亲受到冲击,不得已我们一家又回到了山东老家。那时农村的条件非常艰苦,我们兄妹穿的鞋都是母亲亲手做的。至今我仍记得母亲在煤油灯下纳鞋底、做鞋垫的情形。母亲的做的布鞋软硬适度,特别吸汗养脚。后来,我看到别的同学都穿买球鞋穿,用现在的话说很时尚,感到穿布鞋很没面子,所以就不愿意再穿布鞋了。母亲也看出了我的心思,二话没说,把她当年在城里没舍得穿的一双平跟牛皮鞋拿出来给我穿,一试正好。当我出了家门一下子成了村里的“时尚焦点”,许多人都围着观看,羡慕不已,我也足足过了一把瘾。可是,一天下来双脚都磨起了大泡。往往被人羡慕的外表却是以隐痛为代价的。细想还是母亲做的鞋穿着舒服,所以再也不去穿那双皮鞋了。

  回乡时母亲带回来一架缝纫机,当时在村里可是绝无仅有的。于是,乡亲们在过年时都把布料拿来让母亲做成衣服,一做就是一大家子的,有几年母亲忙的连年夜饭都顾不上做。剩下的碎布条,她也舍不得扔,用它拼成猫呀、狗呀、小老虎等小动物,送给周围的孩子们。要不就把碎布头用浆糊一层层糊好,晾干后成为做鞋和鞋垫的原料。母亲做鞋垫非常讲究,总能变幻出许多精美的图案,用花、鸟、虫、鱼及小动物组成的花鞋垫,简直就是一幅幅艺术珍品。

  我正是踏着母亲亲手缝制的鞋垫走出乡村、进入工厂、步入军营的,当时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可是现在想来,母亲在困难时期亲手做的那一种种“美食”,一个个玩具,一副副鞋垫,浸润着她多么深沉的爱啊!在母亲眼里的那些平常事却深深的影响了我的生活。母亲的乐观,总是把苦日子当“甜”日子过,给了我战胜困难的信心和勇气;母亲的俭朴,培养了我勤俭节约的习惯和品行;母亲的“花样翻新”,使我养成不断寻求改变、不懈进取的性格和作风。

  母亲今年已经82岁了,身板依然健硕,反应依然灵敏,笑声依然爽朗。每每团聚时,母亲既开心又依足。她总是说,这么些年我们家聚少离多,尽管外边的风雨很多,诱惑也很大,可是我们家里没有一个下岗的,没有一个离婚的,你们兄妹四家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都很和睦,这我就心满意足了。母亲不要求我们有多富贵,只希望我们兄妹几家和睦幸福。家有老母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因为母亲在家就在,由衷地祝愿母亲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