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税官(连载)
一
一想起那年秋天那件事,老田就感到窝囊:他差一点就惹下纳税人群体抗税事件。并且,村长乡长早就知道要出事,却都像请客一样,把问题迎进了税务所。
那件事萦绕在老田心里好些年,至今内心都感到有些愧疚。
那时候老田还是小田,刚当上沙河镇地税所所长。刚上任时,全所干部和镇干部一样,最大的头疼事就是收税。每个干部根据职位大小,不论你用啥方法,都要完成一定数量的税收任务,年终要是完不成,考评不称职外,还得让位。这样,把干部们弄得千亩林果,万亩草,百万刺槐把山绕,牛禽兔鱼齐发展,圈养小尾寒羊富千家的经济发展蓝图放一边。
记得刚上任第一次参加镇上经济工作会议,听镇长讲了一阵,也没听出镇长对发展乡镇企业,调整种植结构,增加农业效益,公司加农户,圈养小尾寒羊赚票子有啥高招,只听镇长讲怎样把全年的税收按时足额收回来。其中具体到学生娃报名上学时,须手持完税凭证,如果没有,老师可以拒绝学生入学或代收税款。这让田开双感到有些云里雾里的一头雾水,他真想冲上台把镇长骂个狗血喷头。教育为先,百年大计。国家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投入教育的就占很大比例!只听镇长说哪个完不成任务就自动让位,哪个完不成任务年底公务员考核就不称职。
田开双听得没意思了,就想起他写的那篇关于对果树征税的调查报告来。
土地认祖归根,承包到户已好些年头了,村民们放开胆子奔小康。先是种出了黄灿灿的玉米,颗粒饱满的麦子,拳头大小的洋芋,珍珠似的黄豆、豌豆、蚕豆。家家户户满席满仓,堆得小山一般,散发出一股股新庄稼的味道。但是,缺乏信息的农民,哪里知道市场上需要啥么!农产品堆积如山,一年比一年贱时,才有人指点多种经营,调整农业结构,种植经济作物了。于是,就有了黄河蜜,白兰瓜,花皮西瓜,黑瓜籽,孜然,香瓜、人参果。长效经济支柱产业以果树为主,什么苹果、李、白粉桃、红粉桃、唐汪杏、李广杏啥的。一时间,弄的果园里奇香扑鼻,田野都醉了。在这些果树品种里,沙河镇一带,因气候条件,地理环境,水土等原因,最适合于“李广杏”生长。此杏个大皮薄、肉厚、味美,香气扑鼻,嘴嚼汁沾唇。连杏仁也香甜可口。凡是吃过该杏的人都赞不绝口。每当秋季杏子熟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亲朋好友,都要想方设法弄几斤尝尝。它为沙河镇农民带来了不少经济利益,也成了沙河镇发展经济的支柱产业。
三月杏花,四月李。在挂杏的季节,税务所联合财政所对杏树产量进行了力求科学的评估,各村推荐出来有一定经验的评估人员,在一个园里进行初步的目测,去掉最低数和最高数,再单独找一棵挂果中等量,具有代表性的杏树,将树上的杏子摘下来过称,在加上到采摘时应增长的重量。这么细致、周密还不科学吗?评估人员的辛苦操劳,杏农既是看不见不体谅,那皇粮国税,种地纳粮,是杏农应具备的起码意识,怎么说要一拖再拖,能拖过初一能拖过十五吗?杏农怎么说呢?有一位当过村干部的杏农说,不据实征收,我有权拒绝。给我评估了上千斤杏子,而实际上只摘了几筐能买钱的杏子,其余烂杏子有虫眼的只能嗮杏干或倒掉。就算上嗮下的杏干,总共也卖不出你们评估下的那个收入。杏农一致反映评估不实,于实际产量和收入悬殊很大。田开双所调查的娘子沟村,有百分之八十的人这样认为。那么当时为什么不提出来纠正呢?当时评估人员不透露数字,谁也不知道,待杏子由绿变红或变黄,杏香弥漫的秋后才公布出来,可当时杏子已开始采摘了,按规定要复查,一律不能摘杏子的。杏农祁六儿,种有两亩“李广杏”,评估了近千斤,祁六儿认为不符合事实,恰恰他的杏子还没有摘,就立即交了复查费,叫复查组重新复查了一遍。结果情况属实,就只好据实征收了。这个事例就说明了评估过头问题。
既然评估时那么细致、认真,怎么还会出现如此差距呢?这里边有好些被人忽视的环节。当时是阳历七月上旬开始评估的,再加上到八月下旬采收期应增长的重量。但有关专家分析,杏子在生长后期只增体积,不增重量,究竟以什么去衡量重量,就没有了具体的标准。这是一点。还有二,杏子越到采收后期,越容易发生病害,特别是炭疽病,轮纹病,俗称烂杏病,是杏农的主要病害,潜伏期就达三十多天,一般在六月下旬侵入杏子内部,二十多天后,病灶便由针尖大红点逐渐扩散。恰恰评估产量时,病灶还没有发生或正是针尖大,不被人们注意。第三,那年钻心虫相对来说大面积发生,虫眼杏普遍占百分之三十,管理水平较好的也占百分之二十左右。虫眼杏随时都可能出现,产卵后七天就孵出幼虫,初期肉眼几乎看不到。第四,杏子在成熟后期就开始掉落,这是一种自然的生理现象,一些成熟较早的杏子掉下,不是扎破,就是碰伤,失去了销售的商品价值,只能嗮杏干了。还有挂在树上的小杏、青杏,虽然被评估了产量,它们已没有商品价值。
田开双想,以上这些因素,不知是工作上的疏忽,还是其它原因,反正老百姓意见很大。
老百姓还反映了一个问题,就是对杏子定的价格偏高。市场经济,不是哪个部门说了算,评估时一斤“李广杏”按多少钱算,收获后一斤卖多少钱就很难说了。
从计税税率来看是按国家规定杏子征收的标准百分之十二计算,似乎很按规章办事,可这杏子的实际收入就没有具体概念,县上的任务完成,乡里财政不能少,按亩计算在丈量时仔细得很,做到寸土必争,一亩地能丈量成一亩二。按斤就在产量上斤斤计较,宁可过之而恐不及,有怨言有什么用,抓几个典型就迎刃而解了。依法征税,谁想犯法呢,村干部更是趁火打劫,尽管有些人一再反映按国家规定征税,应该是理直气壮的,拉上村干部作什么,这不是增加老百姓的负担吗?可当时征收部门的理由是,离了村干部我们了解情况吗?我们知道谁的门朝那儿开?这只能怪不据实征收,失去了纳税人的合作。村干部素质差,私心更重,照小葫芦就画大瓢,年初将镇里分配的任务数会给你由十万变成十五万甚至更多往各村里摊,村长又下到各家各户,苦的总是杏农。这其实在默许或促长一些干部搞腐败,在为他们提供着温床,这种做法跟国家三令五申的三农问题,减轻农民负担更是南辕北辙。
这是在践踏国家的纳税政策,这只能刺激纳税人的意识更淡薄,甚至反感,人为地制造干群之间的隔阂,使百姓觉得干部越官僚,干部也觉得刁民越来越多了。
卖杏难、杏价低,这是当初大面积栽种杏树时就栽下的隐患。人爱搞一窝蜂,在世纪末已得到应有的惩罚。这与一些领导起误导作用有一定责任,因为贫困地区再无什么可挖掘潜力,也是惟一的税源。以前的以前杏树少,确实使一些人富起来,可是一哄而起、步入后尘的从来没尝过甜头。桃三杏四,从幼树起,就跟着卖了钱的当宝贝样高投资呵护,四年结杏后,回报杏农的是低价格,紧跟着是不据实的征税,还有那年年发生在开花时节的沙尘暴以及后来的霜冻、旱灾、病虫年,杏农能不怨天尤人吗?杏贱伤农,税重伤心,曾流传这么一副对联:“连年遭灾税不减,是砍是留两为难”照这样杀鸡取卵的税收方法,杏农将不会因为砍留而犹疑,不要等到杏农都刨了树时,才感到失去了税源,小河有水才能行得船。
田开双想,农民真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不管官场多么腐败,社会多么黑暗,这些光头泥腿子的农民却任劳任怨,如牛负重,年复一年地在黄土地上劳作着。腰板压弯了,汗水淌干了,生产出这么丰硕的果实,任城里人享受,任城里人挥霍,任有些人花天酒地,让他们过着神仙般的日子!而农民哩?他们不在那里?在那些大大小小的酒楼饭店,在那些一掷千金的豪宴跟前,在“过把瘾就死”的歌厅迪厅桑拿屋里,还有他们的身影么?他们中的某个老弱病残者,如果偶然伸出双手,可怜巴巴地出现在这种场合,等待他们的只有三个字:滚出去!
这时,会场乱哄哄的。田开双抬头一看散会了。抬起屁股刚要走,娘子沟村的村长来找他套近乎了。
(未完待续)
玉门市地税局 姜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