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马尔克斯和略萨推向世界

西语世界最重要的文学经纪人卡门·巴尔塞斯去世，享年85岁

　　西语世界最重要的文学经纪人卡门·巴尔塞斯（Carmen Balcells）20日在巴塞罗那因心脏病突发在家中去世，享年85岁。她是加西亚·马尔克斯、巴尔加斯·略萨、胡里奥·科塔萨尔、巴勃罗·聂鲁达、比奥伊·卡萨雷斯、何塞·多诺索、克拉丽丝·李丝佩克朵等拉美现代经典作家的经纪人。

　　9月21日，西班牙作家巴尔加斯·略萨在《西班牙国家报》上发表悼词，他写道，“巴尔塞斯不仅仅是那些有幸与她合作的作家的代理人，她照顾我们，宠爱我们，她与我们争论，她让我们将理解和仁慈播撒在一举一动中，而不仅仅体现在写作方面。”

　　卡门的出身并不光鲜。她在加泰罗尼亚一个小村庄长大，学了商科，但没有大学学位。

　　“我从没想过成为什么大人物。”她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说，“但我想要独立自主，尤其一个女人没有受过严格教育、没有强大的家庭背景、没有办法选择自己要做什么的时候。”

　　1965年，卡门在墨西哥遇到了马尔克斯，并让《百年孤独》在美国一下卖出了100万册。马尔克斯曾问卡门是否爱他，卡门说：“我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毕竟你占据了我30%的心力啊。”

　　卡门说：“我毕生的梦想就是有一家文学经纪公司，然后拥有像加博（Gabo，马尔克斯昵称）一样的作家。”她实现了这个梦想吗？去年回答这个问题时，卡门眼里闪烁着光辉：“我想是的，我可是一个很棒的女人呢！”

　　被称为“超级经纪人”

　　卡门·巴尔塞斯生于1930年。在拉美文学繁荣的1960年代和1970年代，政局动荡不安，卡门成为西班牙、拉丁美洲与世界其他国家的重要桥梁。她让一代西班牙语作者找到了自己的英语读者。她将20世纪最卓越的拉美作家，如马尔克斯、略萨、科塔萨尔、富恩特斯等现代派作家延揽旗下，把他们推向欧洲和北美。经过半个多世纪的耕耘，卡门·巴尔塞斯一手创办的公司，成为西班牙和拉丁美洲最重要的文学经纪公司，她被称为“超级经纪人”。在上世纪90年代左右，她曾陪同马尔克斯来到中国，那时被中国出版人称为具有铁腕手段的马尔克斯经纪人。

　　而今，拉美文学繁荣不再，但一些经典作品的再版依然富有生机。卡门于1956年一手创办的文学经纪公司坐拥马尔克斯的文学遗产，还有包括略萨、伊莎贝尔·阿连德、哈维尔·塞卡斯、卡洛斯·富恩特斯、巴勃罗·聂鲁达在内的约300名作者资源。

　　考虑到儿子并不想继承母亲的“帝国”，去年卡门宣布与纽约文学经纪人安德鲁·卫理（Andrew Wylie）签订意向书，希望成立巴尔塞斯-卫理文学经纪公司（Balcells-Wylie）。

　　如果合并进展顺利，新成立的文学经纪公司将为卫理带来可观的市场，但新成立文学经纪公司也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多年来，卡门一直拒绝卫理抛出的绣球（卫理也是全球最强的文学经纪人之一）。

　　不管怎样，卫理对合并前景充满乐观：“我对卡门旗下的作者很感兴趣。” 在一封邮件中，卫理先生称巴尔塞斯是“伟大的女性”，她代理的作家中，光是去年过世的马尔克斯就已卖出大约5000万册书。卫理自己旗下的作者资源有“作家中的考古学家”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智利作家罗贝托·波拉尼奥、西班牙小说家穆纽茲·莫里纳等。此前有人表示卫理只会对畅销书作者感兴趣，但卫理否认了这一说法，而合并也受到了西班牙语出版界多数人的欢迎。

　　不过直至卡门去世，合并谈判仍未有结果。

　　“她把作家的成就当成自己的事”

　　多年来，卡门·巴尔塞斯直接改变了西班牙语的出版生态。曾经，西班牙语作者稿酬微薄，必须与出版商签订开放式劳动合同, 出版商几乎掌控了所有权利。而卡门·巴尔塞斯的出现为作者争取到了更高的稿酬、明确的合同。她还努力让她的作者在电子与影视版权贸易中享有更好的权利。

　　北京大学西语系的赵德明教授是最早把略萨的作品译成中文的中国西班牙语文学研究者，他也因此多次与卡门·巴尔塞斯接触过。

　　在赵德明看来，卡门在把拉美文学介绍到西班牙这方面功不可没，“她自己掏钱，资助了好几位有为青年，包括巴尔加斯·略萨，给他们出书、宣传、开发布会，一路上扶持他们在文学道路上走下去。所以拉美出现的文学爆炸现象，是对拉美文学的推动，这个推动首先由卡门在西班牙打响，所以她功不可没。”

　　赵德明说，卡门认为自己的推动对作家获奖也起了作用，“她不只是代理和出版，她把作家的成就当成自己的事。有些作家得了大奖，她会出席，台上讲到她的时候，她会热泪盈眶。比如，略萨得塞万提斯奖的时候，特别提到了她的贡献，她就很激动。”

　　2010年略萨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并发表获奖感言时也曾提及这位经纪人，“我的朋友，如卡洛斯·巴拉尔、卡门·巴尔塞斯，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为了让我的故事拥有读者，他们日以继夜地辛勤工作。”

　　卡门·巴尔塞斯的贴心不限于此。

　　“她很强大。”智利小说家伊莎贝尔·阿连德曾在一次电话采访中如此形容卡门，“她是那么慷慨、杰出甚至超越巅峰。”1981年，卡门卖出了阿连德第一部小说的翻译权, 卡门邀请阿连德到她巴塞罗那的家里举办宴会。“当时我来自委内瑞拉，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乡下人。在那之前我对文学世界一无所知，我没读过一本书评，更没学过文学。”阿连德回忆说，“但她（卡门）接受了我，就如我已经是著名作家一般。”

　　慷慨的经纪人 慧眼识珠的伯乐

　　赵德明回忆起1996年左右在巴塞罗那见到卡门时的经历。“她很友好地送给我一本她代理的作家名册，我当时粗略地统计了一下，差不多有460多位作家，以西班牙、拉美为主，都是中青年作家。她是一个文化出版人和文化推动者。”

　　几次接触下来，赵德明认为卡门很慷慨，他举了两个例子。“我正翻译略萨的《水中鱼》时，由于国内出版社有困难，希望略萨能免费赠予版权，我受委托和略萨谈了这个问题。略萨说没问题，我打电话给卡门夫人。后来，卡门就很爽快地把《水中鱼》的版权授给了我。另一件事，一位西班牙老作家希望有生之年能把自己的长篇小说《老人的微笑》传到中国，卡门主动对我说，不收版税。这也说明她在版权方面不是见钱眼开。”

　　2010年，马尔克斯最终正式授权新经典在国内出版《百年孤独》。新经典副总编辑猿渡静子在一篇名为《我与卡门与巴塞罗那》的文章中，也谈及她与卡门的交往故事。2010年，她代表新经典应邀参加法兰克福书展，见面拜访卡门女士。“她身着一袭白色长袍，面色白润但透着健康，给人的感觉亲切而不失贵族般的高雅。眼前的老者，美丽、高雅、温和、精明，她对每一个国家的审慎的授权，都是对马尔克斯的信任的至高尊重，让人肃然起敬。说实话，若不是因为这次见面，我知道自己绝对无法这样深刻地理解她。”

　　当时，卡门已经要坐轮椅，然而猿渡静子看到的这个老人“绝无老态，非常精神”。卡门对猿渡静子说，自己腿这几年不太好，但在尝试用中国的针灸治疗，效果还不错。自己虽然对中国、对东方，了解还不是那么多，但已经开始喜欢。她非常期待马尔克斯将在一个12亿人口的国家，成为一位受尊重、受欢迎的世界级作家。

　　“提起拉美文学爆炸必然会想起卡门”

　　西语译者、南京大学西班牙语系教师张伟劼对早报记者表示，在文学界或者说文学共同体中，文学经纪人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角色，像卡门这样的经纪人是既像帮派老大一样慷慨呵护年轻作家、与他们保持非常亲密的私人关系，又晓得如何最有效地从她手下的作家中赚取利润，显示了她加泰罗尼亚人的商业天赋。“有人曾质疑过拉美文学爆炸，把它说成是一场成功的商业炒作。事实上这一文学现象有着深刻的社会政治背景，而卡门慧眼识珠，发现、提携了那批当年浪迹欧洲、收入微薄的拉美年轻作家。”

　　“今天在西班牙纪念她是有意义的。”张伟劼说，今天我们提起拉美文学爆炸、提起西班牙当代文学，必然会想起她，她在某种程度上使巴塞罗那成了西班牙语文学的重要中心之一。今天加泰罗尼亚地区的独立运动愈演愈烈，“去西班牙化”运动试图用加泰罗尼亚语取代西班牙语，让加泰罗尼亚与广阔的西班牙语世界脱离联系。不可否认，卡门·巴塞尔斯的文学运作连接了长期互不了解的西班牙与西班牙语美洲（人文地理学概念，通常是指使用西班牙语的所有美洲国家和地区的总称），她留下的与著名作家往来的私人记忆，在西班牙语文学史上是一笔丰厚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