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登:有时毒舌,有时顽童

26.02.2016  15:14

  奥登年轻时代肖像。W.H.奥登(1907—1973)是英国著名诗人、评论家,被公认为20世纪最伟大的作家之一。

  南都讯记者黄茜发自北京英国著名诗人W·H·奥登的评论文集《序跋集》近日由黄星烨翻译,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序跋集》是奥登生前出版的最后一部自选集,收入四十六篇序言、导言和书评,从古希腊戏剧、莎翁十四行诗、格林童话、当代诗歌与小说及至宗教、音乐、美食、心理学均有涉猎,亦庄亦谐的语调里可清晰窥见晚期奥登的“顽童”风格。

  在为《序跋集》撰写的序言里,《奥登诗选》译者之一、奥登研究者、浙江财金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蔡海燕指出,早期奥登急切地想要占领“文学的中心舞台”,“行文带有年轻人虚张声势的果敢、犀利,措辞颇为煽动性,语调也偏尖锐”。而经过20世纪30年代的沉潜,奥登逐渐放弃了自己的政治激情,《序跋集》里的文章“语言表达多了一份谦和”,“让人倍感亲切”。饶是如此,奥登的书评依然闪烁个性锋芒,时常语含戏谑,有时堪称“毒舌”。据上海译文出版社透露,《奥登诗选1947-1973》也将于2016年3月出版。至此,中国读者将能一睹奥登诗作的全貌。

  晚期奥登与他的散文风格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序跋集》是奥登生前最后一部自选集吗?

  蔡海燕:对,我问了奥登文学遗产的委托管理人门德尔松先生,虽然《序跋集》出版时的编者的署名是他,其实真正操刀做这件事情的是奥登本人。

  南都:《序跋集》里收录的这些导言、序言、书评有什么特点?

  蔡海燕:《序跋集》最主要选的是奥登晚期的作品,就像奥登的诗歌创作有一个分水岭,他在散文写作上也有一个分水岭。1930年代的时候,他年轻气盛,措辞也比较激烈。1943年以后,也就是在奥登后期,他已经成熟稳重了很多。《序跋集》里这些文章,从古希腊(《希腊人和我们》)开始写,一开始比较严肃地探讨文学、音乐、历史、心理学等问题,越往后个人色彩越浓厚,个性化的奥登显现出来了。

  南都:这种个性化具体表现在什么方面?

  蔡海燕:一是语言方面,嬉笑怒骂都会有。还有就是个人生活的融入,将自己的生活经历也写入书评。《序跋集》里很多篇涉及到同性恋话题,比如评王尔德的《不可思议的人生》,奥登对同性恋的了解,跟他自己是同性恋是有关的。《C·P·卡瓦菲斯》是西方奥登研究引用得比较多的文章,奥登非常强调正义,他认为卡瓦菲斯是诚实的见证者,他自己一生所奉行的也是“诗歌是诚实、道德的见证”。

  此外,奥登非常在意隐私问题,《序跋集》里好多篇文章强调作家的隐私。他认为,了解作品和刺探作家私生活是两回事,他很注意不公开自己的日记、书信。他曾经庆幸地说,他已经嘱咐亲友在他死后销毁和他的信件往还。但是据说他死后,亲友们也没有遵从这个嘱咐。

  南都:《序跋集》里所写的评论文字很多与诗歌有关。在奥登的眼里什么样的诗是好诗?什么样的诗人是好诗人?

  蔡海燕:他认为的好诗是形式与内容都能够达到一定标准的诗歌。比如有一篇是评价豪斯曼的《伍斯特郡少年》。奥登直接说豪斯曼是二流诗人。豪斯曼还不至于是二流诗人,但奥登的理由是,豪斯曼没有进步。奥登说,大艺术家和小艺术家的差别是不断进步,不断自我超越,而不是自我重复。

  虽然叶芝的某些政治观点,私人生活和公共领域之间关系的处理奥登不一定赞同,但他认为叶芝是大诗人,就是因为叶芝不断地挑战艺术,探索新可能。

  南都:奥登为什么把《序跋集》题献给汉娜·阿伦特?

  蔡海燕:奥登在后期和汉娜·阿伦特有私交,在阿伦特丈夫过世之后,奥登曾向她求婚,但她拒绝了。奥登去世后,阿伦特还写过回忆奥登的文章。奥登和阿伦特在思想上有很多共识,尤其是对“平庸之恶”的认识。

  你大约要问,奥登不是同性恋吗?这个问题我和马鸣谦也讨论过。我从各方面的资料看出,奥登在生理上应该是偏向于同性恋的。他年轻时迫于家庭压力,也跟女性订过婚,但他马上又悔婚了。马鸣谦认为,也有可能一直以来,奥登都没有碰上在智力上、思想与他相当的女性,而阿伦特是一位思想家。阿伦特的丈夫1970年去世,奥登是1973年去世的,1970年奥登已经很老了,而且也很孤独,他向阿伦特求婚,可能更多是思想上的吸引。阿伦特在回忆文章里说,她和奥登除了思想上共识,还是有一定距离的。我想,奥登向她求婚,其实也是半真半假吧。

  翻译《奥登诗选》的困难与标准

  南都:《奥登诗选》是你和马鸣谦一起翻译的,你们俩怎么分工?

  蔡海燕:我和马鸣谦是2009年开始翻译《奥登诗选》。我们俩一开始就商定,他先译初稿,我对他的初稿从语言、内容各个方面进行把关,增补注释。毕竟我做奥登研究,这方面的资料很多。然后,马鸣谦根据我的意见再理一遍,理完之后我再看。后来译文出版社联系了王家新,我们又把我们的统稿发给王家新老师,王家新的意见反馈过来之后,我们再进行修订。最后一遍的语言由马鸣谦把关。所以《奥登诗选》的翻译我们做了很久很久。

  南都:在这个过程里哪些地方是让译者觉得特别有挑战的?

  蔡海燕:比如一句诗,无论是英文原文,还是翻译成中文,个人都有不同的体悟。我和马鸣谦在线上讨论,有的时候争论得彻夜不眠,晚上做梦我都会梦见那首诗。

  这个过程也让我发现,对一首诗的理解真的是通过讨论才会更加透彻、全面。个人读一首诗是有思维定式的。

  南都:译诗以什么为标准呢?

  蔡海燕:以准确为标准。在英文里,奥登是以晦涩著称的。对于这样晦涩的诗人,加注释是非常有必要的。他从小读的书真的很杂很多,如果不做注释,一些亮点可能会被读者忽略。他喜欢用典,你想想艾略特的《荒原》,他也算是和艾略特一个路子的。

  南都:所以在翻译过程里,注释这部分下了很大功夫。

  蔡海燕:对。《奥登诗选》出版后,我把书寄给门德尔松教授。他说虽然看不懂中文,但看到那么多注释他就放心了。

  奥登晚期诗歌的尝试与变化

  南都:今年出版的《奥登诗选1947- 1973》是他1947年以后的创作。这部分和上部分诗集在风格和语言上有什么不同?

  蔡海燕:举个简单的例子。奥登刚到美国时写了一首诗叫《1939年9月1日》。但是他后期的诗歌,取的题目诸如《60岁的开场白》。以前他还以年份为标题,到后来他更关注自身了。毕竟西方有“奥登一代”、“粉红三十年代”之说,早期的奥登更关注的是政治。在后期的诗歌里,你会看到他对自我、身体、感官等方面的关注。

  南都:后期的诗在体裁和形式上有变化吗?既然奥登说大诗人要不断进步?

  蔡海燕:他尝试了各种诗体。在后期,三行的俳句形式的诗歌出现得更多了。年轻时雄心勃勃,写下的长诗也比较多,比如《新年书简》、《致拜伦勋爵的信》,这些都是三十年代到四十年代早期写下的,后期看不到这样的长诗。取而代之的是以众多短诗组成的组诗,从多个角度去探讨同一个问题。

  南都:你在《序跋集》序言里称奥登为“亲爱的A先生”。为什么这样叫他呢?

  蔡海燕:算是对奥登的模仿吧。奥登称呼歌德为“亲爱的G先生”。这也涉及到我个人。我大概是从2004年开始接触到奥登,硕士论文写的是奥登的“振救主题”,因为他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大概1926年,读到T·S·艾略特的《荒原》,他说以前的诗都可以扔掉了,他找到新的方向了,这个方向就是艾略特。可以说奥登是模仿艾略特的。所以他那个时期对于人类处境的认识,带有艾略特的痕迹。

  他也强调振救,当然他的振救在早期并不是艾略特的宗教式的振救,更多地强调行动力。博士论文我写的是他的乌托邦倾向。这个词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误解,乌托邦本身是一个被人用滥的词。

  2004年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做奥登到现在也十来年了,这段时期刚好是我对生活慢慢形成一定认识的时期,奥登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一个是阅读的广度和深度,还有就是爱和善。奥登很正义,很有爱,他永远对一切都有怀疑精神,所以他要求不断进步。这些对于生活会有指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