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女鲁氏

24.06.2014  00:37

    翻阅《(乾隆)鲁氏家谱》,其卷三“内传”中,有《都督克明公女子传》一篇,在全部十六篇内传中,无论从传主身份,笔墨短长,还是情感抑扬间,都显出特殊。文字记述的正是一位风姿秀丽,志比金石的传奇女子的真实故事。

    是女也,今好事者虚名之“连城公主”,实为噱头。殊不知永登连城鲁土司“系元朝亲枝,册封安定王”之说显有攀附伪造之嫌。而说她是大家闺秀,则绝非虚语。其家族自明初分土食邑,沐宠赐姓,世守西陲,有捍御功,称“河西巨室”。其父鲁鉴,为连城四世土司,累官至右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秩从一品),与其子麟、其孙经三人《明史》有传,皆称良将。其母李氏,为湟中高阳伯李文长女,出自勋族贵宦。然而,有其故事,又何必言及这些身世背景呢!只是,如同无数个女子一样,我们已经无法知道她的芳名,只能封建地还称她为鲁氏了。

    故事发生在明正德年间(1505年-1521年),在位的便是正德皇帝朱厚照。这是一个很有争议的人物。今人研究发掘了他平易近人,心地善良,甚至追求个性解放,追求自由平等的一面,但是他荒淫暴戾,无道昏君的一面,看来是翻不了案的。其建造的“豹房”(多以为是其荒淫场所,也有认为是其军政中心),更是成了荒淫的代名词。蒙汉混血,天生丽质的连城鲁家女儿,竟也难逃鹰犬们的网罗。

    按理说,连城地处西陲偏鄙,交通闭塞,鲁家女儿也应是“养在深闺人未识”,而怎么会美名远播京城,令皇帝也蠢动垂涎呢?细读《鲁氏家谱》,发现“太监赵麟”,其人“功不可没”。据《鲁氏家谱·六世祖传》载,正德十四年(1519年),鲁经因保障西河,屡建功绩,受赐“《大明会典》、《明伦大典》、《五伦》书各一部,蟒衣八袭,玉带闱妆各一条,金箱,宝石帽顶,闺妆条环,钩子,提系,方袋七事”,赏赐可谓不薄。《内传·六世祖都督经公元配王氏传》也提及此事,称“盖前无此异数云”。而自京城前来颁赐的正是太监赵麟。联系后来事,我估计,正是赵麟此行,瞄中了鲁家女儿。所以《内传》说:“正德间,中官用事,谓庄浪都督公鉴女丰姿秀丽,德性温润,可纳为嫔。上然之。”也可知道朱厚照命人“具礼来迎”鲁家女儿之事,也必发生在正德十四年就近。

    此番“礼聘”,当差的还是太监赵麟。当圣旨下达庄浪卫连城土司府衙时,一片惶恐可想而知。因为,当时鲁家女儿已于此前适配甘肃守备毛濬,然而“先已归毛,上未知之”,这“欺君”之罪,谁该担当!于是,鲁氏的悲剧命运,就这样注定了。此处需要提及的是,明清时“选秀”,有时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采官所到之处,民间往往如惊弓之鸟,千方百计逃避采选,因为身入宫禁,除非幸运显贵,就只能在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囚禁终身了,于是有女之家急“拉郞配”,寡妇也有因之草草再婚者,此类悲剧闹剧,史料多见。

    于是,鲁氏意志坚决,她回应钦差赵麟说:“边鄙贱妾,貌陋体微,殊无一长。既为臣妇,胡敢当辱上嫔礼,且一醮不改,匹妇之志也,愿善为妾辞,以赎不可夺之死罪。”赵麟不听,说:“上志之坚,不可夺也。”于是,鲁氏沉默了。先前的言辞,可见其意志,但终究无奈。当时,父亲鲁鉴,长兄鲁麟都已故去,侄儿鲁经袭职为六世土司,官至都督佥事,然而君命难违。鲁氏之夫毛濬,一介下级军官,又如何能抗衡皇帝,庇护妻子呢!要保全自己的人格尊严,纾解家族的重大危机,鲁氏还能如何?于是,她选择了引刀抹颈,血染罗裙。幸被婢女及时发觉抢救,未能即死。一家人惧怕违反君命,日夜守慰,以防不虞。然而,女志之坚,亦不可夺!又一日,鲁氏乘隙用艾叶灼面,毁容以抗。事已至此,钦差只得悻悻离去。可怜的鲁氏,隐恨成疾,受尽伤痛,最终香消玉殒。

    呜呼!夫复何言!

    当年,十四世土司鲁璠修谱作传时,曾有“僭瑜”的顾虑,终于阐扬的也不过是“从一而终节”,“纲常之重”,以及由此证明的家族忠孝门风;嘉靖年间,那些名流的诗文也不过此类立意。也许节烈,也许愚昧,如何看待,总免不了一些黯然。我自然地想起一个崇高的定义: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也。面对即将遭受的凌辱,她不同流俗,殊死抗争,宁为玉碎,演出了一幕惨烈壮美的悲剧,我们开卷释手间,总有一个柔弱又强大的形象,令人扼腕痛惜不已!

    六百年古衙,人去楼空,谱传之中故事已湮没。当我们游览古迹,感受历史,甚或艳羡权势富贵时,也不妨各自构思一下这非凡女子,惊世传奇的细节,因为尊严?因为自由?因为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