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衔山

05.06.2015  14:48

    对于山,我时常怀着一股敬畏之情,这种情感与生俱来。我们的祖先本就在大山里繁衍生息,最终才有了我们,如今,我们的身体里,依然流淌着大山的血液。在高楼林立的现代文明城市生活一段时间后,我们总有一种想依附于山林的冲动,我们想静立在丛林里,仰头看阳光斑驳;我们想轻卧于草丛间,研究一只蚂蚁如何走出它们的世界;我们想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在低洼的湿地里,寻找可以食用的东西。置身于山林的时候,我们会突然惊叹于自己能够听懂鸟的语言,而其实,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它们也能够听懂人类的语言。

    人们对山的敬畏古已有之。祁连山这个名字是匈奴人创立的,这个擅长骑射,把骏马当做自己生命一样爱护的民族,应该对山有着更加特殊的情感,他们把自己最崇敬的字眼给了身边最雄伟的山峰——“祁连”在匈奴语中意为“”,他们认为,那是一座与天一般高,与天一般神圣的山。

    曾经有缘跟一位出家人对话,我问他,你们悟道的人,为什么总是选择在山林里修建庙宇?僧人答,那里更接近于天。这是一个极其朴素而又睿智的回答,或许,中国的宗教,都是教化人们无限极地接近本真的自己,就如同我们登山是在无限接近于天一样。

    在山林里,我时常忘却自己,我的心情会随着天气变化,有时候晴朗得如同一潭水,有时候会像一朵云,偶尔会淅淅沥沥下几滴雨。

    在海拔3000米的祁连山余脉,我似乎还能嗅到一股匈奴的味道,初夏的清晨,山间流水淙淙,青草茵茵,牛羊遍野,鸟声参差有致,杜鹃漫山怒放,而抬头仰望,山顶却白雪皑皑。这种杜鹃是颇有勇气的,它们在凌厉的冬日,依然不退翠绿的衣裳,它们和那些常青松一样,托起沉甸甸的积雪给太阳看,厚实的叶片永远积存着足够的能量,使得它们成为高原地区山腰里最早开花的灌木植被。

    我庆幸我就生在这座山的脚下,这里的人们给了它一个好听的名字——马衔山,无论走到哪里,一听到这个名字,我总是觉得亲切无比。我时常把它跟祁连山联系到一起,它是祁连山的儿子,身上流淌着祁连山的血。小时候,我时常跟着爷爷去山上采一种叫马党参的药材,这种补中益气、健脾和胃、除烦消渴的药材被誉为小人参,爷爷粗通药理,对其视为珍宝。如今,山下的庄稼人把党参作为经济作物,大面积栽种在耕地中,用的种子也大多是外地培育的优良品种,而附近人都知道,这种党参的药力,远不如马衔山的马党参,或许,正是马党参汲取了马衔山的营养,才长得更加健硕,硬朗,才被冠以马党参的名头。

    大片的落叶松林如同山的卫兵方阵,枝叶茂密,遮天蔽日,林间寸草不生,淡黄的松针足有半尺来厚,轻软洁净,不失光泽,似天然地毯。弥漫的松木香味具有奇特的诱惑功能,你可以大口呼吸,不用担心二氧化碳、甲醛和苯超标。

    要是落了雪,灌木丛里会出现好多动物的足迹,那或者是劲健的野猪,或者是机警的野兔,听山上放牦牛的人说,偶尔也会见到狼的踪迹。有经验的猎人会寻着那些足迹找到野兔经常出没的路径,然后在那里设了猎套,保准能够逮到一只。野兔的相对弱小注定了它们的生存方式,本能的胆小会让它们在寻到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径后长时间保持不变,这也给比他们更加聪明的猎人提供了机会。在大山林里,自然为这个相对独立的领地设置了法则,有时候这种法则几近残酷,但所有的生物必须遵守,自然总是在无意间寻求一种相对的和谐。而当某种生物过于强大时,这种法则就会被打破,一场灾难便会接踵而至。细想想,人类的小世界里,不也是这样吗?或许人类真的是一个伟大的物种,他们在地球上无限崛起,却依然能够维护自然界的相对平衡,他们驯服了马,作为交通工具,驯服了牛给他们耕田供他们食用,他们把野猪圈养起来养得更加肥壮……纵然生态环境似乎在持续恶化,但我们起码已经能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使得其他任何生物都望尘莫及。

    在山脚下望马衔山,你绝对想象不到它的顶峰会是一个平坦而辽阔的草甸,置身其中,真的无法相信自己就站立在海拔3700米的高度,当身穿羊皮袄子的牧牛人骑着骏马甩着响鞭从你身旁疾驰而过时,你会觉得自己完全置身在一个大草原,洁净的空气让阳光分外刺眼,紫外线疯狂扫射着你裸露的皮肤,真怕在那里待不了几天,你就会拥有跟牧牛人一样黝黑健康的皮肤。在山顶,晴雨的转换只是一瞬间,不经意飘过来的一团云彩就可能会形成好一阵子的烟雨空濛,向山下看,那是缭绕在山头的云,而在山顶的你,其实就置身在云彩之中。气温在晴雨间不断变换,纵然是在三伏天,上山时也需记得带上保暖的外套,因为那里有常年不化的积雪。清乾隆年间进士曾凤翔在辗转榆中(古金县)任县令时,曾作《寒山积雪》诗一首以记马衔山顶终年积雪的美景,诗曰:马寒直上插穹窿,万叠清光混太空。银海波澜涵夏日,玉龙鳞甲老秋风。雨馀只见双尖净,夕照回看匹练红。料得幽人高卧稳,此身疑在广寒宫。这个出身于广东梅州的人,对马衔山巍峨挺立,盛夏积雪的情景折服不已。从诗中也可以看出,当时的马衔山其名为马寒山,据有关志书载,马衔山这个名字,则成形于民国时期。

    牦牛是山顶的一大景观,它们拖着长毛,体态丰硕,除了偶尔的撒欢之外,总是在安静地啃食着地上的青草,不论雨雪风霜,它们永远从容不迫地在那里生活着,成为山顶上唯一的主人。它们用一生的时间忙着吃草,最终却沦为人类餐桌上的美味。

    马衔山是博大而神秘的,一位爱好户外的朋友说,他每年都要去山里好几次,持续了十多年,可现如今依然时常迷路,每一次都有许多令人惊喜的发现,有时候你看见山顶就近在咫尺,可足够你走上半天时间,马衔山真的是“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啊,这样别致的氛围,反过来又是怎样影响着我们的心情呢?

    这座绵亘百余里的山脉,成为榆中和临洮的天然分界线,伫立山顶,耳畔流云若织,清风如诗,榆中下川北接的连绵群峰清晰可见,身后洮河静流,载着零星的岁月缓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