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
在钢筋水泥分割的天空,森林般的楼群将“古”字压迫得喘不过气来时,古城还在顽强地挣扎着,保持着最后几分高贵与矜持。
古城是什么,是从时光中,从汉晋,从隋唐,从宋元明清走来的那个人口稠密的居所吗?是一间古店,半条小巷的最后剪影,是老槐虬枝压过屋顶,昏鸦最后的几声啼叫。在黄昏的静默里,最后一丝落霞随天边云絮一起隐退时,古城只是一个沧桑的背影,是一种历史延续的符号,定格在岁月的深处。
走在古城,古城幽深而逼仄的小巷里,就像穿行在历史的隧洞,老墙老土,一段不长的青石甬道,磨得棱角全无的鹅卵石上会烟岚般涌起一种古风古韵。这小巷,漆皮剥落的大门后,往往会有一个接一个或远去,或在地方文史资料中间或闪烁的故事,或慷慨激昂,或缠绵凄切,或一声长叹中,太阳醉汉似踉踉跄跄掉下山去,只以书画般的留白和尾音引人凭吊追思。有时,一溜式样大体一致的明清店铺,相互注目中仅在中间留出窄窄的小道,宽阔的木门和促狭的店面显得不太相称,红漆斑驳,曾经的繁荣依然处处充满注释般的语言。硬木的长条柜台,靠门的地方,一年四季都会有一条梨木的长条凳,艾叶搓成的火绳长长地盘在那里,像蜷曲的蛇,明明灭灭的火星和袅袅上升的轻烟显得安谧悠闲,黄铜水烟瓶擦得能映出人的影子,店主热情地张罗着,小城就在这种或高亢,或有气无力的吆喝声中树根似在时光的土层里延伸。除了小巷、店铺,除了门楼、青石板小道,能够让古字有点味儿的就是那城墙了。说城墙也不准确,只是古城墙的一角,最后一点影子,在四面飞扬跋扈的钢铁建筑面前,土头土脸的古城墙苍老得满脸皱纹,但稍加端详,那种固若金汤的英豪劲儿却顽强地保持着,就像对脚下土地的倚重,对一种理想追求的坚守。我不知道在古城,在古城墙上曾上演过多少慷慨悲壮的故事,城墙在多少次进攻与坚守的厮杀面前保持了自己不屈的傲岸和尊严,有一点却是坚信不疑的,这就是古城的精神永远会随着那一次次的撕拼走向历史的深沉。在新编《甘谷县记》中,民国六年(公元1917年)的旧县城鸟瞰图和1998年的新县城鸟瞰图一黑一彩集中在一起。1917年的县城放到现在要说古也古不到哪去,而且那城也是增高加厚的,在当时也算新城。现在,当两张图片放在一起时,桃李不言之间,让人分明感到历史前进的隆隆足音,城从新走向旧的过程,就是历史渐进的过程。当曾经的县城,齐整的城墙,锯齿般的垛口,气宇轩昂的望楼定格成一张黑白照片上的基本元素时,蜷缩在县城一角的古城墙就成为古城最后一个音符,沉闷的响在钢铁密封的空间,寂寞而孤独。
在古城,有时是一条极不显眼的小巷,深入其中,往往会发现一座气势逼人的门楼,陈旧无法遮掩题额和门板上曾经的恩荣和辉煌。在并不显眼的地方,有时会有一座牌坊,飞檐斗拱上依稀飞扬着往昔的神采。几块残碑,透过岁月剥蚀的碑面,从漶漫的字迹上,从残缺不全的文字中,我们完全可以体会一种渐去渐远的辉煌,古城,古城的历史就这样最后凝结成一块碑的形象时,冰凉的大理石,深藏不露的常常是一片沉甸甸的热情。这时的古城,往往成为一种朦胧而缥缈的感觉,成为水雾一样的夜凉,让人浮躁的心洗净风尘,作暂时的沉默和沉静。
古城离我们远了,从古城中脱胎的新城里喧嚣的市声正在吞噬着我们心的平和与宁静,匆匆而过的脚步声中满是物欲横流的癫狂,各种粗嚎的、沙哑的,嗲声嗲气的劲歌和甜歌毫不掩饰自己的盲目与空虚,构成现代城市喧嚣背后的迷惘。这时,情不自禁地,往往想到古城,古城曾经的恬适与宁静,那种远去的古风古韵便汹涌而来,水一样漫过全身。这时,我总会怀念那一段段难忘的岁月,那些门楼、牌坊、残碑后面涌动的故事,在涂染古城的落霞和余晖中,独对古城,独对岁月深入古城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