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笔记

07.01.2016  13:00

    鬼鱼,1989年生于甘肃甘州,艺术学硕士,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中国诗歌》、《飞天》、《诗潮》、《山东文学》、《长江文艺》等刊物,出版诗集《麋鹿》。现居兰州。

    一条姓黄的河流把兰州城劈成南北两半。

    我就客居于河的北岸。一家叫做南方的旅馆,不足十五平的天地,白杨木床与纸质书籍平分河山。窗户坐镇南墙,圈住日暮夕阳。一盘篆香静卧佛像前,我则研习晚课。《九成宫醴泉铭》抄了多年,笔力透纸,月前换帖《游包山》。

    也画团扇小品,花鸟,山水,果蔬。往往笔尚未落,房东便开始骂人,骂丈夫窝囊,骗不来钱;骂女儿讨吃,成绩太差;骂租客有病,洗件衣裳满院子淌水。骂声凛冽,像炸弹,我手一抖,墨跌宣纸,一团污黑瞬间晕染。于是默坐澄心,静思冥想。

    在想象的世界,自封为王。无数个平常的夜,老木案头上都搁着一壶泡好的茉莉龙珠。用文字烤火、饱食,然后万物入笔。在那部名为《诗人》的中短篇系列小说集子里,南方旅馆东口卖鱼兼配钥匙的六指老头,被虚构成深藏功与名的江湖大佬;性病广告前偷记电话的红色高跟鞋女郎,被虚构成受雇于某高官太太的私人侦探;拎着酒瓶走路撞人的长发男人,被虚构成中过五百万彩票的高利贷者。作为一个以笔为犁的耕夫,我时刻觉得被宿命之手钉在纸上。用书写的方式,安排他人的命运。书写的同时,烟不会抽,但酒不可缺。

    于是巴望着下雪。雪天里最好,温酒,熬茶,谈诗。出门去罢,找人畅饮。师父尔雅先生已戒酒数年,自然不可。在兰州城,诗人是酒鬼们一个文雅的称呼,那就找诗人去罢。

    去费家营找骆青,去段家滩六十号找庄苓,去西果园找苏明。喝酒的时候,读诗必不可少。喝二锅头的时候要读海子的《九月》:“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喝黄河啤酒的时候要读刘东明的《西北偏北》:“西北偏北,羊马很黑,你饮酒落泪,西北偏北,把兰州喝醉。

    ——然而,但这不过是臆想罢了,诗人都忙。那就逛黄河去。

    靠在栏杆上,看黄河孤独地流淌,以不动声色的绝情和穿肠而过的残忍。巨大的石头和裸露的河床被浑黄的漩涡一口口吞噬,像千百颗补丁,或者眼睛,多么荒诞的幻象。于是又一次陷入冥想,或者什么也不想,只是坐着,坐到日暮西沉,坐到星野四垂。

    仰望星空,自然不是我敢想要的,终究还是要再回到陋室,回到现实,回到那个缺乏诗意的、满是烟火气息的南方旅馆。一段熟悉的夜路,走不了几分钟,推开门,屋里一片深沉,点灯默默打量这方寸天地。

    书架上绿萝已枯死,瓷瓶白净。桌上毡子昨晚洒了一杯茶,白里透黄。玄色亚麻盘扣单衫一直挂做墙饰,从晋南带它回时就落满灰尘,两年半过去,从未掸拂一次。男式香烟和女式香烟以及酒都藏于书架第五层的杯里,房里很少来人,它们的寿命因此保全。于是,我再次回到兰州,属相已过了第二轮回。早上六点起床,晚间八点阅读、书写。两年中,从未通宵饮酒、登山涉水、浪荡远方以及攀树折花。今日复昨日,明日复近日,困于南方旅馆。是的,衰老这个词语过早袭击了我。先是眼角生皱纹,继而肚皮臃肿,再是近视加深,接下来会是什么呢?

    然而就在此时,母亲从一千里外的甘州打来电话,还不等我问候,她便开门见山:你表弟元旦结婚,你比人家大两岁,你媳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