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文明发源于齐家文化—访中国社科院研究员易华
原标题：华夏文明发源于齐家文化——访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易华
记者 马守璞
易华：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研究员，1985年毕业于北京农业大学兽医系；1990年毕业于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获理学硕士学位，同年分配到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从事研究工作；2000年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获史学博士学位。
研究方向：游牧生态与文化,历史人类学。研究成果：《北疆通史》之先秦、秦汉部分,《草原文化》(合著),《世界生物学史》(合著),《少数民族科技》,《中国西藏文化大图集》编委、主要作者之一；《游牧与农耕民族关系研究》(博士论文),《夷夏先后说》;代表性论文：《青铜之路：上古西东文化交流概说》、《从万里长城到避暑山庄--中央王朝与游牧民族关系模式的转换》、《尧舜与炎黄》、《青铜时代世界体系中的中国》。
中国社会科学院专家于8月24日考察广河县齐家文化时(见本刊8月28日一版)，有幸聆听了著名学者易华考察广河县的感受和他的学术观点。由于记者对夏禹文化研究的兴趣，易华研究员关于齐家文化、夏文化、青铜文化的学术研究及观点令人振奋，深感他的学术观点对我州及广河县保护和开发齐家文化是个非常有力的支撑，寻机对他进行了访谈。易华研究员的专著《夷夏先后说》出版后掀起了新一波齐家文化热，受到国内外探究中国文化特征、华夏文明渊源者的普遍关注。临夏州及广河县理应抓住机会，进一步保护和开发好齐家文化，努力把齐家文化打造为国家级文化品牌，给经济社会带来新的发展契机。
齐家文化奠定了中国文化的基调
齐家文化的发现与研究已近一个世纪，但尚未有全面而系统的专著出版。1924年安特生在甘肃省广河县齐家坪发现齐家文化，由于其陶器不如仰韶文化发达，安特生误以为齐家文化早于仰韶文化。40年代，夏鼐经过重新调查和研究，更订了齐家文化的年代。近几十年来，随着齐家文化遗址的不断揭露，张忠培、胡博、叶茂林等学者在齐家文化面貌、齐家文化与二里头文化的关系以及齐家文化的多学科综合研究等方面取得了初步成果。
齐家文化在马家窑文化基础上发展而来，年代约为距今4100-3700年。齐家文化是新石器时代到青铜时代的过渡文化，数以百计的青铜器的发现表明齐家文化已进入了青铜时代，是已知东亚最早的青铜文化。从历史上看，齐家文化正处于史前阶段向历史阶段的过渡期，有人称之为“原史”，大体与夏代相始终。
齐家文化主要分布于甘肃、青海、宁夏，涉及内蒙古和陕西的部分地区，该区域恰好是青藏高原、蒙古高原和黄土高原的中间地带，兼具三大高原的特征，有山、有水、有草地，宜农宜牧。齐家文化的主要分布区属于黄河上游地区，如青海乐都柳湾、民和喇家，甘肃永靖大何庄、秦魏家、临潭磨沟遗址均位于黄河及其支流两岸；沿黄河到宁夏、陕北，由青藏高原向黄土高原的过渡地带，也均有齐家文化遗址分布。同时，齐家文化分布区也恰是中国地理的中心区，生态多样性为孕育和接受文化多样性提供了有利条件，使这一地区成为上古时期东西文化交流和人类迁徒的要冲，其率先接受青铜、游牧文化的洗礼，逐渐成为了中国上古时期文化的中心。
自然环境的多样性和文化资源的丰富性使齐家文化成了中国生态文化的早期代表。齐家文化是东亚文化旧传统与中亚文化新风尚相结合的产物，是一种混合文化，展示了丰富的文化多样性；齐家文化是向夏文化过渡时期的文化，它开启了二里头、殷墟文化传统，奠定了中国文化的基调。
有关夏朝的记载，多见于周代文献却没有找到甲骨文的实证，确凿无疑的夏代都城也还没有发现。于是有一部分专家认为夏史是从商史中分离出来的，认为夏史大部为周人依据东西神话辗转演述而成。西方学者则普遍不相信夏王朝的存在,认为商才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王朝。根据近年来最新的研究成果，历史及考古学界普遍将夏人活动的大体范围界定在河南和山西南部。“夏商周断代工程”重新测定了二头里文化的年代，比原来宣称的晚了约两百年。因此二头里文化如果是夏文化，也只能是夏晚期或末期文化。那么，夏代早期的文化遗址在哪儿？他是怎样产生的？与二里头文化有着怎样的关系？我认为，以甘青宁为地域范围的齐家文化就是夏早期或中期的文化，二里头文化是夏晚期文化，可能由于迁都而到达。我们可以从冶金考古学、植物考古学、动物考古学来证明齐家文化与二里头文化的同质性：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均进入了青铜时代，物质生活相同且技术水平相当。两者均用牛、羊肩胛骨占卜决策，还使用同样的礼器：陶盉、石磬、玉璧、大玉刀，可能还有璋，说明有相同的意识形态或精神生活。齐家文化是国际考古学界已公认中国最早的青铜文化。中原，特别是夏商统治的中心地区缺铅少锡，铜锭亦来自周边。二里头、二里岗和殷墟都只是青铜的铸造中心。在齐家文化主要存在的公元前2100至前1700年，出现大量的青铜与牛、羊等动物骨骼，这与公元前2000年以后，西亚、中亚、东亚之间存在的西东文化交流的青铜之路是相吻合的，不止传播了青铜技术和青铜器，而且包括众多的物资和观念，如牛、马、羊及相关技术等。在这里，齐家文化则充当了青铜文化由西北向西南、东北、中原传播的中继站。
齐家文化兴起之前，东亚以定居农业文化为特色，可以概称为夷文化。西方之夷禹可以娶东方之夷女为妻，说明东夷西夷密不可分。夏朝建立之后，夷夏不仅有东西之分，而且有先后之别。如果我们将创造了东亚新石器时代定居农业文化东亚土著称为夷，那么，夏人西来，传播了青铜时代的游牧文化。汉族的历史就是夷夏结合的历史。汉人汉语汉文化均是夷夏混合的结果。定居农业文化是卵子，青铜游牧文化是精子，两者结合形成的齐家文化是华夏文明诞生的标志。华夏文明并非单纯的定居农业文明，也不是纯粹的游牧文明，是一种复合文明。深入系统研究齐家文化可以阐明华夏文明形成的历程。
临夏广河在齐家文化分布区中位置不可替代
为了更加详尽地了解甘肃及其附近齐家文化的文化留存状况，最近几年我们每年都会到西北考察。今年，我们到甘肃可谓不虚此行，收获颇丰。更加坚定了我们认为齐家文化就是早中期夏文化的信心。我们所到之处基本上是齐家文化分布区，在与当地的文博研究人员沟通交流中，我们有很多相契合的观点，也有了很多新的发现。《史记·六国年表》曾记载：“禹兴于西羌”。《汉书·地理志》记载：“陇西郡有大夏县”。《尚书·禹贡》记载：大禹治水“导河积石，至于龙门……”。武威当地不仅有著名的皇娘娘台遗址，亦是元昊夏国时期的“大夏辅郡”，“畜牧甲天下”。张掖高台县有大禹治水的传说；黑水河据考证极可能就是大禹治水里的弱水。在当地，一直传承着关于大禹的祭祀活动。临夏广泛流传着很多关于大禹治水的传说、文化遗迹和相关的祭祀活动，如禹王石、大禹斩蛟崖、骆驼石、天下第一石崖。临夏县的北塬三角有大禹庙、禹王庄，积石山有大禹庙等等。积石山应该是大禹传说的坐标原点。还有积石峡，那里有大禹庙和相传是大禹治水遗留下来的遗迹。在临夏，我们参观了世界知名的广河齐家坪文化遗址和大夏河边一些尚末正式发掘的无名齐家文化遗址，今天又专题考察了广河县齐家文化遗迹，在大夏古城遗址棺木山上、西坪遗址处发现了齐家文化遗迹，齐家文化标志性的白灰面线长过十五米，体会了临夏齐家文化的深厚和广泛。
齐家文化全国著名的遗址有十余处，其中半数在甘肃，包括世界闻名的广河齐家坪遗址。甘、宁、青三省(区)齐家文化分布区以甘肃为中心。临夏州的齐家文化遗址众多、出土文物丰富，建国后三十年甘肃正式发掘了三处重要齐家文化遗址，两处即永靖秦魏家遗址和大河庄遗址已被刘家峡水库永久淹没。现在，临夏的齐家文化遗址和出土文物主要集中在广河县，广河县建有全国唯一的齐家文化博物馆，在齐家文化分布区中的位置是不可替代的。
在齐家文化分布区寻找大禹故乡思路正确
历史地理学研究表明西北地区是禹或羌人活动区。大禹出西羌，马志勇收集了大量资料证明临夏是大夏文化核心区。在齐家文化分布区，均可听到大禹治水的传说，并有不少相关文物古迹。积石山应该是大禹传说的座标原点。“夏”有夏王朝、夏民族、夏文化三义，但均与中国西北地区密切相关。夏代早期的文明发源于以甘肃为中心的齐家文化分布区。临夏广河地处甘肃中部，也在齐家文化分布区中心区域，是齐家文化的命名地，齐家文化遗址众多、出土文物丰富，说广河县为“华夏文明的发祥地”是没有问题的。元昊的西夏、赫连勃勃的大夏与大禹父子建立的夏朝有藕断丝连之关系，元昊和赫连勃勃均自认为是夏朝的继承者，追认大禹或轩辕为祖先。三者地区大体重合并非偶然，且正好是齐家文化分布区。我和马志勇有许多观点一致的。齐家文化分布区是夏文化的发源地，在夏文化、夏民族、夏王朝的发源地探寻大禹出生地的思路是正确的。
齐家文化开发要以保护为前提
齐家文化奠定了中国文化的基调。对探究中华文明起源问题简要非常重要的意义。深入系统研究齐家文化可以阐明华夏文明形成的历程。广河县先后建成齐家文化博物馆、齐家坪遗址管理所，成功注册齐家文化商标，开通齐家文化网站，筹备成立甘肃齐家文化研究会，开展齐家坪遗址测量勘探，编制齐家坪遗址保护规划，大大提高了齐家文化的知名度和影响力。根据这次甘肃的齐家文化考察体会，在齐家文化的保护和展示上广河县是最重视的。
今年正好是齐家文化发现和命名九十周年，建议召开全国性或国际性的学术讨论会阐明确齐家文化的性质和意义及其与华夏文明的关系。齐家文化被误认为是新石器文化或史前文化，被长期严重忽视。现有考古证据足可以证明齐家文化是青铜时代文化，是中国最早的青铜文化。齐家文化与华夏文明之关联日益清晰，急待多学科学者探讨。召开研讨会可集思广益，辨明真相。名正言顺之后，齐家文化必将引起全甘肃和全中国的重视。
齐家文化的开发开发，要以加强现存遗址的保护、展示与研究为前提，进行保护性开发，如注册齐家文化商标，打造齐家文化品牌；以甘肃齐家文化研究会的名义出书、出画册；建博物馆，规划建设线路、景点，旅游参观，等等。鉴于本次考察新发现的很多新情况，我将和其他考察队员合作磋商，吸收爱好齐家文化的很多民间的智慧，研究并出版最新研究成果，内容可能会涉猎更广，更为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