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之间
晦涩的街道,昏暗的路灯,星月惨淡,烟雾迷蒙。我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她乌黑的头发随着步伐一起一落,灰色纯棉帽衫儿和桃皮绒紧口运动裤随身轻动,脚上一双红白相间的帆布平板鞋闪烁前行。
她走的很快,平板鞋轻盈的踩在柏油路上一点声音都没有。手里的包一会拎着一会甩上肩头。她好像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我,我偷偷的尾随她,在这分不清是深夜还是黎明的街道上走着。路上空无一人,暗绿色的垃圾桶孤独的蹲在路边,偶尔有一张废纸被风裹着前行,它走走停停,消失在黑暗的街角。街两边的石墙上长满了青苔,电线杆上残留着一些小广告。经过一盏坏了的路灯下,她的身形被一小片黑暗吞没,然后又被吐出来。
我们一前一后的好像走了很远,当我的腿有些发麻时我甚至开始怀疑这条街有没有尽头?我看见她快步上了一段石阶,也赶紧跟了上去然后迅速隐蔽在一个石墩后。她在石阶的尽头停下来,靠在一处栏杆上休息,还从包里掏出口香糖来嚼着。她左右张望了一下,好像在等什么人?她伸手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然后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她满面笑容的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笑着听电话那头的男人说话,然后又笑,笑出了声。我忽然感觉自己离她很近,甚至能听到她清脆的笑声,那么近,那么真实。她挂了电话把包背在背后,一脚把一块小石头踢出老远。然后开始在长长的石阶上跳上跳下,一会双脚,一会单脚,玩的不亦乐乎。
我躲在石墩后急促的喘息,伸手拍死一只在我胳膊上吸饱了血刚要起飞的蚊子。抬头再看她时,她已经玩累了,坐在一条长椅上休息,她点了根烟深吸了一口,把烟吐向夜空。她双腿不停的晃荡着,红白相间的帆布鞋像两颗不知疲倦的流星。
她突然扔掉手里的烟雀跃着向墙角跑去。墙角处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正冲她微笑。她跳起来扑到男人怀里,双手勾着男人的脖子笑出了声。男人紧紧的搂着她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娇嗔的用手打着他。男人将她裹在怀里,拥抱,亲吻。暗淡的星光下,我看到一股褐色的东西在她们之间怂恿、盘旋,散发着浓重的麝香味,那味道浓郁的让人窒息。那股褐色源源不断的从黑暗中涌出来,流进她的身体。她洁白透明的身体一点点被那褐色灌满、侵蚀…我看到她慢慢变得痛苦不堪,身体淹没在无尽的褐色里,只剩下一只纤细的手伸向夜空,她的身体逐渐被那一团褐色穿透,然后撕裂…不!我大叫一声从石墩后跳出来…
从睡梦中惊醒,我通身是汗。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看看表,七点三十五。
匆匆洗漱完毕背起包下了楼。天阴的很沉,灰蒙蒙一片,所见之处皆是焦黄色。树叶微微晃动,阵阵凉风袭来,很舒服。我想:秋天是真的来了。
我快步出了小区,大街上车流人流熙熙攘攘,乱哄哄一片。主路上拥堵的汽车焦急的按着喇叭,甬道上赶着上班的人们脚步匆匆。有三位年轻的姑娘貌似是幼儿园的老师,正护送一帮小孩子横穿马路。那帮孩子高高矮矮环肥燕瘦,小的只有三五岁,大的也不过十来岁,统一都穿着印有广告字的宽松白体恤,每人身后都背着一块硕大的画板,看样子是要到公园里去写生。三个姑娘排成一溜展开双臂示意车辆慢行,嘴里冲孩子们喊着:“排好队…一个一个走…慢点…注意脚下…!”孩子们排着队踉踉跄跄依次过了马路。
孩子们上了甬道,三位老师一位在队前领路一位在队尾压阵,另一位在队伍旁边冲孩子们大声说:“小朋友们,我们一边唱歌一边走好不好?”
“好…!”孩子们大声回答。
老师说:“大家听好啊,我来起头啊…逛公园,宝宝笑…预备…唱!”
“逛公园…宝宝笑…东瞅瞅,西瞧瞧…花儿香,鸟儿叫…小草绿,小树摇……”孩子们背着画板一边走一边七上八下的唱着歌,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童真,如初春的花草般娇嫩欲滴,很感人,枯木见了都想逢春。
天阴的越来越沉,好像随时能滴下水来。下了公交车,耳边的凉风比刚才吹的更急了一些。离公司还有一段距离,我随着人流快步往前走。不一会儿,一个冰凉的雨点落在我脸上,紧跟着两个…三个…无数个雨点落下来。路上的行人们都纷纷从包里掏出五颜六色的雨伞撑了开来,分分钟马路上就花开朵朵,像极了一片瞬间滋生的蘑菇。
我把包顶在头上挡雨,沿着斑马线穿过马路往公司跑,没跑多远衣服就湿了一半。
肖子正站在公司门口叼着烟盯着街上慌乱的行人看热闹,见我衣衫褴褛的跑进来就嬉皮笑脸迎上来调侃:“洗澡不脱衣服啊你?落汤鸡似的!”
“是啊,男女混合浴,没好意思脱!”我放下包掏出纸巾擦脸上的雨水。
肖子笑了:“哈哈,您也有矜持的时候啊?成,下午咱俩就找乐子去,我请客。就为试试您这矜持到什么火候了!”
“嗯,我看行。不过,让你请客大出血,少说也得二十年后!”
肖子双手一拍:“好!那就二十年后再见吧!”
“二十年后见!”我俩学着武侠片里的样子同时做“纵身一跳”状,然后分别打开电脑各忙各的。
天依旧阴的很沉,小雨滴滴答答的没有停的意思,街上行人稀少,偶尔一辆汽车飞溅着积水驶过。路边绿化带的小树被雨水冲刷一新,伴着点微风轻轻摇晃,仿佛丝毫没有察觉秋天已经逼近,那满身的叶子即将凋落。我望着窗外的迷蒙的景象,分不清这是上午还是下午,甚至有那么几分钟我分不清这是在梦里还是醒着。我恍惚在半梦半醒之间。
日升月落,夏去秋来。多少人和多少情感多少故事都淹没在平淡无奇的岁月里。在时间的长河里我要努力去分辨梦境和现实,然后小声的提醒自己。有时候我觉得生活就像一杯白开水,它淡然无味没有营养我们却又不得不喝。有时候又觉得它像一本流水账,记满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当我们老去的时候,翻开账本却发现里面除了年轮之外一无所有!我们不甘平凡,却生死于平凡。
我冷笑着对自己说:当生活没有了跳跃的音符趋于平淡时,梦境和现实没什么分别!
正如早班和晚班没什么分别一样。今天是早班,失魂落魄的转眼就到了下班的点,天还大亮着,还好雨已经停了。机械的来到在公交站等车,大脑一片空白,很想找点什么事来琢磨一下或者计划一下。可惜生活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完全不需要我劳神费力。按照流水账记载:下班后就该买点吃的然后等车回去,路上接几个同事的电话听售票员报几个站名,到了住处打开电脑上网偷菜,然后就是抓耳挠腮茫然无措,在屋里徘徊游荡在床上辗转反侧,然后失眠,然后入梦,然后从梦里惊醒然后洗漱完毕去上班……
我想我是脱离了自己的人生轨迹,在岁月的森林里迷路了吧。
在公交车上,我看见一只白色的蝴蝶和人们一起被关在了车里。不同的是我们是自愿的,它是不小心的。它慌慌张张的在车窗前飞上飞下,不时的轻声撞着玻璃。另我惊奇的是,车窗外也有一只颜色相似蝴蝶在随着跑动的公交车飞行,两只蝴蝶就这样一里一外呼扇着翅膀焦急的碰撞着车窗,一个想进来,一个想出去。它们是也许是一对恋人吧?这透明的玻璃隔挡了它们的一切。它们看不到也不明白是什么阻挠了它们在一起。
前方路口红灯,公交车嘎然而止。乘务员快步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车里的白蝴蝶闪身而出。两只蝴蝶小别重逢欢喜异常,一起盘旋着飞了两圈转眼便消失在眼界。
红灯变绿,公交车轰然起动,我探身往车后望去,已经看不到蝴蝶的影子。心想:它们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