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蚯蚓一片海
一截毛线头样的褐红被水波拥挤着,香味儿拌着水流扭来扭去,它在掌阔的范围里轻摇,好像秋千上的一团梦,我浮着,看它的安静,眼睛就势拨开水纹,身子紧紧一收,向它俯冲,突然身子一个趔趄,谁撞疼了我?转头,看到你发抖的身子,和一双滚烫的眼睛。不能啊,孩子,那里面裹着一根弯曲的锋利,你接近是吊起自己的死亡。我惶惑,那张结着疤痕的嘴贴出来遥远而残酷的证明。仰视它的招摇,那弥散的香味儿开始发黄,脆薄!色还在,味儿或许不会一下变老,海水的咸是眼泪的结晶,我跟着家人绕开撤退。
半截蚯蚓的美艳勾不住一片海的辽阔。年幼的鱼在家人的经验里折叠起潜滋暗长的攫取念想,终是和海住在一起。
蚯蚓在那里,类似蚯蚓的东西在这里。
在那位大家的笔下遇到了你,知道你是优秀的学生,披上自己的盔甲几经搏杀,理想,成为飞行员的理想在蓝天高挂。幸福的人是热情的,你的战友生日,从不沾酒的你在友情的推杯换盏里干掉了一瓶,出酒店的时候和人发生了龃龉,失去理智的你也把自己打成了重伤——自己被警察带走。母亲闻讯服药自尽,父亲一病不起。
蓝天在头顶铺展,偶尔机翼翔过,你把自己的脸打成肿胀,把自己的头发绾成死结,你的哭声在高墙内盘旋,不散,声竭,你在一个中学搞普法宣传的时节来到诺大的教室里,成为唯一的沙哑。
怎样的蚯蚓来临你饱满多汁的青春,你把安静放在了荒凉里,那样的出手是对友情的单纯扞卫吗?你在酒精里终究空白了蓝天的梦,一顿拳脚的出击,打破了理想的云朵。那片蔚蓝成为别人的蔚蓝,你析出身体里全部的盐分也结晶不出来那片广阔了。走过你的故事,一颗战栗的灵魂,和你一样失语。孩子,如果叹息可以拯救你,我只愿留下一团叹息。
这是一个英俊的大男孩子,他只是一个孩子,而你不是。
我想不起你的名字。记得你的叙述。贫弱的家窝在山麓,地面阴湿,四壁徒空,父母羸弱,你的心因为倔强而优秀,成绩在你明白读书改变命运的暗示里扶摇直上。你那曾经因为不会营生而被人奚落的父母在此赢得了该有的尊重。即使他们不响,也有人微笑问候,他们的皱纹里织满了骄傲。在村子里,如果谁的家里站着一两个五大三粗的身影,即使里面紧紧塞满了草莽也依然可以在人前昂首阔步,只是周朝的眼眉低垂或者抬眼间不写一份恭敬。村人惧惮威势的强大但是敬重被墨水泼出重彩的人。很不奇怪。大学里你躬身学习,单薄的身子掩饰不住内质的光芒,你被保研了,教授的女儿心底善良而静姝,她避开肤浅的追求而倾向了你。我发现优秀很有捕获力。你的自卑被她的热情和真诚一一瓦解。她的父母辗转出力,你得以留校,引来复杂的嫉妒。她的父母强势到霸占了传统意义上的在你——男方老家举行婚礼的礼俗。很多砥柱名流被邀请,你的父母是例外的客人。你在人群里左右换盏的时候,身着整齐而土气的父母蜷缩在沙发一角不言不语。你仅仅短暂停留就淹在了笑声里。
你把父母当成了自己脸上的一块儿疤,殊不知回乡的父母开始了肢解内心的骄傲,你竟是父母衣衫上的一团饭。
怎样的蚯蚓收缩自己的柔软的包剿,我知道你回不去,因为你压根儿就不会回去。你的父母在尴尬里内心痉挛,你看到的多半是给你带来的难堪。那是唯一的来自生养你的泥土的代表,你的家人,你的根基。当看到你把自己的故事以文字的方式呈现出来的时候,我嗅到来自你心灵深处微弱的愧怍!走过你的故事,我心里竟然也五味杂陈,是不是说蚯蚓的到来一定随着完整的失去?
不要失掉大海之后你才知道大鱼对另一条小鱼的暗示。有些道理到达你的生活的时候,请打开一扇门或者开启一扇窗,让星光透来,为了挤兑那忽忽悠悠的黑。别跟着情绪舞蹈。情绪把悲剧搬上银幕,跳到舞台,推进纸堆,不是为了博得你的嘲讽。记住,理智把喜剧挪进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