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低价宰客团 业内:一日游、港澳云南风险高
“低价团”香港游打死人,舆论一片哗然,也使得“低价团”再次进入舆论风口。已成为旅游市场顽疾的“低价团”并不算陌生,但其生长轨迹、营运模式以及治理 路径却少有人了解,本期原点周刊为您起底低价团,揭秘低价团背后的利益链条,以期为您的出行选择提供一些有益的指导和建议。
西安游客被关购物店“必须待够时间才能出去”
“回想起那天的场景,真的是一身冷汗。”雷敏说,自己得感谢接待方“不杀之恩”。
她之所以会如此打趣,无疑是受了10月19日内地游客在港遇袭身亡事件的影响。当日上午10时,54岁的黑龙江游客苗某,随300元团费的低价购物旅行团 入港,在红磡民乐街“D2 Jewel-lery”珠宝店内购物。导游邓某因团员张某未购物争执拉扯,苗某劝架时引发打斗。随后,多名男子突然出现,将苗某和张某拖出店铺进行殴打, 直至昏迷。后苗某不治身亡,引发舆论哗然。一时网络上段子满天飞,内地、香港民众间的微妙情感纠葛再度重启。
购物店:“没有我的签字,你们走不了的”
“这个事让我太后怕了。不由想起两周前在成都的遭遇,可能我胆小,但还是觉得自己运气好、命大。”29岁的雷敏是西安一名金融业白领,她在国庆长假时,临时起意约了一位朋友前往成都,却不料经历了一出“旅行历险记”。
此事要从10月3日说起,当天她们到达成都,入住酒店,一张“成都周边一日游”的彩页,让她们决定改变“自由行”,“除了觉得价格挺实惠,主要是觉得有人 带着,车辆行程什么的也有安排,比我们自己没经验瞎跑乱撞,肯定效率高,也安全。”打了一番小算盘后,两人报了次日的名。可是,第二天发生的一连串事,一 件比一件让人心凉乃至后怕,特别是下午5时许,当团员们按规定在车上集合完毕。正当她们盘算着“1小时就能回成都,还可以接着逛锦里”时,导游突然宣布, 下一站并非成都,也不是有些团员报名的地方所承诺的古镇,而是“位于郫县的、当地政府刚刚建好的、只对外宾开放的一个免税区”。
“导游再三叮咛,‘进去以后不要乱说,不要乱问,不要惹麻烦,要尊重讲课老师,’还说如果出了问题,她也没有办法。”这段话搞懵了一车人,有些窃窃议论,有些表示抗议。然而,导游置若罔闻。
两个没经验的姑娘有些担心。但同时互相安慰壮胆,“郫县不是产豆瓣嘛,实在不行就买上点,回去也能用得上,最多比市区高价点。”
夜色中,包车抵达所谓“只对外宾开放的免税区”。“整个院子黑漆漆的。心里一下就紧张了。”
让雷敏更紧张的是,她没有看到豆瓣,也没有看到其他任何成都特产。
“近千平米一个场地,装修倒不算太豪华。陈设了近百个玻璃柜台,摆满了金银玉石。大厅里相隔几米就有一名销售人员,但近百个人不发出任何声音,就那么笔直站着。”雷敏说,她和女友下意识地握紧了彼此的手。
一车团员都被引导着,径直带进大厅最里头的一间屋子。“我当时观察,类似的房间至少有10间。刚一坐定,门就被关上了,而且屋子是没有窗户的,角落还装着摄像头,房间里摆了几十把椅子,特别压抑。”
“你听着悬乎,但当时就是这么回事。”雷敏说,两名自称专业老师的人,在大致问清团员们来自哪里后,开始介绍珍珠、玉石的价值和真假鉴别技巧。
有人想走。却被告知“不行”,“必须待够时间才能出去。”差不多20分钟后,“老师”带领他们开始欣赏其公司的产品,并声称“和你们有缘分,今天都能享受特价”。
当有人再次表示不感兴趣、要求离场时,“老师”语气严正,“没有我的签字,你们走不了的。”
“幸好,我们那一车30来人里,总算有几个人‘慷慨解囊’,消费了3000多元。”雷敏他们才被获准离场。
经历了捏着冷汗的40多分钟后,雷敏总算坐上了回成都的车。“真的很后怕,下次再也不跟团了。那种感觉,就像自己是流水线上的一只待宰猎物,被机械安排,历经不同工序,都盯着想榨取价值。”
从业者:一日游、港澳、云南是“高风险”
“这再正常不过了。”吕悠悠说,“咱们西安也是旅游目的地,周边一日游比成都多,不管东西线都有购物项目。”
27岁的吕悠悠从事旅游业已有6年多,供职于知名国有旅游巨头在本地的分公司,是一名“组团手”。
33岁的陈勇在某国有旅游公司承包了一个部门,专做出境团,很有些年头。他也觉得,低价团甚至“零团费”的旅行团,责任并不全在经营者。
“因为现在市场可以选择的旅游方式很多,竞争激烈,很多游客就光想选个最便宜的。殊不知自古以来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但还是想少花钱,再出去赌赌运气。”陈勇说,业内人士都知道,所谓低价团,“并不是我们创造出的需求,而是市场有需求,我们不得不顺应。”
上世纪90年代后,国内旅游市场才逐渐成形,最早都是散客或者单位旅游,接到地方游览主要景点,买点纪念品就得;后来各地都把旅游当成产业做,门票再加旅游纪念品;后来各种资本都进入了,竞争越来越激烈,降价成了主要手段,购物自然成为保本甚至盈利的关键。
陈勇透露,低价团尤其“宰客团”,主要集中在3条线,“第一就是短线一日游,第二是港澳,第三是云南。虽然香港这次出的事算是极端个例,但你看看近几年所谓强制购物的新闻,基本都发生在这三条线上。”
10月28日,中消协公布了“国内部分旅游线路体验式调查”报告,也从侧面印证了上述业内人士透露的内情。“74%以上国内旅游线路存在相对严重的问 题……西南和东北地区的强制消费现象比较严重,一些旅游区的商品质量难以保证……强制参加自费项目的问题较为突出,且存在导游拿回扣现象……西南地区尤为 严重。”
曾亲自带过云南团的陈勇表示,标价8000多元的翡翠镯子,他可以不到2000元就拿下。
低价团是如何“低”出来的
陈勇透露,一家经营有年、周转正常的旅行社,只要稍微有些实力,是不会像旅客那样,临时起意,设置行程的。
“每年开始时,我会结合上年经营情况,和今年打算投入的成本,初步订好我承包的这个部门的多数主推路线和产品组合。期间如果某条线路或者某个国家突然热起来,才会大幅调整计划。”
这个账一般是要提前算好的。而这笔账,一般是从出行的基本费用算起的,即交通成本。如今生活节奏加快,旅客也对出行的舒适程度有了更多要求。“飞机票的可操作空间最大。”陈勇说,所以飞机成了抱团出游最主要的交通方式。
“大部分的航班是一定的,越早订越便宜。”为了在价格谷底以最小成本拿下机票,有实力的旅行社都会很早下手,预订大量机票。
“行话这叫切机票。”陈勇说,比如他需要飞泰国的航班100个座位,他会很早就把这些机票拿下。“根据买入量和历史交易的水平,需要付的订金会有波动,但一般是30%。”
即为开团前,假设每张票1000元,陈勇得先拿出3万元现金才能“占”到这100张票。
“具体买多少,会根据目的地的淡旺季,以及往年同期的游客流量估算,再考虑自己的现金流承受力。”
“组团手”吕悠悠也表示,每年的任务会被公司划分到季度而再到月,她都会提前预热,圈定可能的大团,“毕竟散团是变数,不敢预期太多。所以手上多握客源,肯定好。”
这就是城市里各处的旅游门店挂满各种行程单的由来。“他们就是分销商。”
组团社投入了成本,采购了生产旅游具体产品必须的原料、交通工具,然后将这种风险或者说收益预期分销下去,再由星罗密布的旅游门市以及各种渠道的销售商去消化。
陈勇说,酒店的情况其实也类似。这就导致尽管游客较早报团价格看起来较低,但对经营者而言,利润依旧较高。
“这时候我不慌,成本也比较可控。之后离团期越近,价格会越逐步提升。但高到一个临界点会开始降。因为紧跟着有一个节点。也就是说离机票或酒店的使用期特 别近的时候,我的风险会变得特别大,甚至我会为避免支付违约金或干脆白预订,而将整体价钱压低,最后关头我甚至会直接亏本抛售。没办法,止损嘛,能做到哪 一步是哪一步。”
陈勇表示,这是一部分低价团甚至零团费的由来。“就算不要团费,我贴钱把你送过去,我也有可能收得回成本。”
“前提是,你得购物。”吕悠悠说,虽然低价团有被动的生成方式,即把最后报进来的团员分流给“购物团”,但这种方式也得看人看地方。
一个购物点消费四五千元,才算完成任务
吕悠悠透露,旅行社最喜欢的游客是28至55岁之间,来自二线以上城市。“因为经济能力属于中流砥柱,有购物的潜在需求。”同理,附带大量购物店的短途一日游、购物天堂香港、观光性质退化的云南,自然就成了滋生乱象的热土。
“我不是歧视任何人,但谁都不能否认,低收入、年纪大的人群,是低价团甚至零团费团的主力。”陈勇说。
陈勇说,大约七八年前南方沿海发达地区的老年人等有闲人群出现,“辛苦一辈子,老了出来转转,但长期的节俭习惯,让他们不愿意多花钱”。“在最初,参加低 价团的人群本身对旅游品质期望值就不高,心里也明白会有购物点,所以投诉也少但利润可观。随后这种模式被迅速推广到全国。”
“组织低价团的多是原先在旅行社干过的人,成立一个小公司专门做低价团生意。”这些从业者常年在这个产业摸爬滚打,人熟路子广,相互之间形成一个利益链: 旅行社和前去的商家之间签有协议,旅行社招揽散客组团,导游带人从深圳进香港,到指定的商家诱导购物,导游、“影子团员”和旅行社从销售额中拿提成。一 般,一个购物点至少要消费四五千元才能算完成任务。”
“影子团员”揭秘
陈勇表示,所谓“影子团员”,即业内一般称为“托儿”,主要靠的是“煽动力”。“像香港那种直接采取暴力极罕见,一般顶多就是恐吓、威胁、给个脸色,更多靠软性方式。毕竟一个团那么多人,也不可能不买东西就挨个拖出去打吧?”
“影子团员是这几年才出现的,以前都是把人引进卖场,导游司机躲开,不到时间不发车;后来这一招不灵了,影子团员应运而生。其实就是找面相和善、能说会道 的人冒充团友,鼓动购物。因为大多数人进入商场都有一定逆反心理,但只要待的时间够长,加上各种价格优惠、导购忽悠,这时又有影子团友出现,把大家情绪带 动起来,助推一把效果奇佳,往往会带动一批人痛快掏腰包。”
还有更隐蔽的方式。吕悠悠说,她带港澳团时见识过。
“团员们正在购物店里看首饰,突然隔壁团就有人过来搭讪聊天,特别自然那种,跟我们团员交流、比较商品。还‘悄悄’告诉我们团员,要讲粤语或者英语才能砍到更实惠的价。说什么都是内地来的,帮忙一起砍价要折扣……”
吕悠悠说,那人可能是地接社安排的,也可能是店家安排的。自己明白,但不能吭声。“也不是我安排的,跟我也没关系,闲事管了不好。都要生存。”(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杨昊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