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旧城墩
我习惯在每天傍晚回市区的末班车里看一眼他,暮色中,他安然端坐,悠闲如家门前纳凉的老人。关于他,记载寥寥数语,不足以让我了解更多。作为敦煌的一处名胜古迹,他是记载最少的。这样也好,留给后人无限的想象空间。
敦煌沙州故城,当地人习惯叫他旧城墩。历史悠久,曾为汉代敦煌郡治。唐立沙州、元置沙州路、明设沙州卫,其城址一脉相沿,记录了历代风云战乱,也叙写了汉唐盛世的荣光,它曾是流离失所的少数民族暂以憩身的家园,也是古丝绸之路由盛入衰的历史见证人,千年一瞬,2000多年的漫漫岁月,成就了他厚重的一生。
敦煌是个神奇的地方,有什么传说也不足为奇。我想,他应是有故事的。除去记载的,万物生息中,他经历过什么遭遇过什么,没有谁能清楚的告诉我,我只是猜想。人去境已非,不管什么地方,有人,便会有生老病死,血泪别离;有人,便会有勾心斗角利益纷争,但人,总不是最后的主角。历过烟火浮华,留下的,只有他。世事变迁,他是最有权评说的。在他身上,我读到一种安身立命、荣辱不惊、恬静超然的意味。
对一个事物的仰望,其实并不都指高度,就像我仰望的旧城墩。就是那座残缺不堪的大土墩,土墩前石碑上刻着的“敦煌故城”4个大字在夕阳下显得有些落寞。连年的战争,无情的水祸,以及岁月的摧残,这个昔日具有显赫地位的军事要塞,也幸免不了被遗弃的命运。
站在那段城墙下,抬头,残留的土城墙依然挺立厚实,依稀可以看出当时的坚固。我奢望能发现一点关于历史的记忆,哪怕一根筑墙的芦草、芨芨草,然而,什么都没有,一阵风刮过,吹起千年前的尘土,恍若隔世。
近几年,为进一步挖掘敦煌城市文化内涵,带动敦煌城市旅游与经济社会的发展,敦煌市预计总投资30亿元,实施敦煌古城复建项目。复建项目计划在中心区1平方公里土地上进行开发,以汉唐文化、丝路文化为主题,对历史城市格局、建筑文化、宗教艺术、商贸流通、民族交融、生活和娱乐等进行深入挖掘,通过新的手段进行体验式还原和提升,建成集古迹旅游、展览参观、商贸旅居、艺术创作、艺术体验、特色餐饮、休闲活动等多功能于一身的产业集群,打造意念中的敦煌沙州古城,建设商旅文化产业精品,将其打造成敦煌“建设艺术之都”的亮点和品牌,再现汉唐丝绸重镇的雄姿。同时,敦煌郡古城的开发建设将与现在党河风情线、滨水景观环境的建设相辅相成,共成一体……眼前的美好蓝图让我陶醉。但,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敦煌人,我承认我目光短浅,站不到为政者的高度,也没有较高的政治觉悟,我既希望敦煌城市旅游与经济社会的发展,却又不舍得拿具有原始风貌的古迹去交换,因此,我很矛盾。
每一段历史都很珍贵。我只是幼稚的想,在保护的前提下,能不能不要有太多后来为之的痕迹。一座城的高度,应在人们心中,有时并非以实物衡量。尊重历史并非重蹈历史覆辙,更不是让他重出历史舞台,在时光中交错穿越。我脑海中甚至出现这样一组熟悉又失败的画面:一辆辆豪华舒适的旅游车在导游的指引下来到修葺一新的沙洲古城前,然后号召大家下车,看着聚集在一起的同一色系帽子下罩着的那一张张千篇一律的脸,举举彩旗,热情洋溢地开始背说:来自某某地的朋友注意了,现在我们看到的是敦煌市斥巨资修复后的沙州古城……当然,沙州古城的原貌只能在导游的描述中,或是在接待室墙上的DV的循环播放中一闪而过。我相信,那个时候,没有几个人会停下来凭吊这座古城,没有人会关心这座城的曾经,通常,来客在意的,是在你这个城里,有没有让自己感兴趣的工艺品或特色小吃,也许,有文艺爱好的,想拍张照留念,但拍什么呢,此古城已非彼古城,即使找到形似的角度,然后对着镜头一通挤眉弄眼张牙舞爪,捣鼓出些今不今古不古的效果,除此之外,还能留下什么?
有资料显示:世界七大奇观之一的埃及金字塔,由于长时期大量游人的攀登,已经受到严重损害。北京八达岭长城的城砖连遭高密度游人的脚踏手推,出现严重的凹陷现象。敦煌的莫高窟,众多游客在游览过程中,呼出的二氧化碳气体使洞窟中的壁画受到侵蚀……这其实是一件让经济学家激动,考古学家无奈,文物保护家心痛,子孙后代纠结的事。我不知道多年以后,见到层层保护与维修后的“古迹”是子孙后代的幸运还是悲哀。
如果是我,我宁愿选择那些具有原始风貌、没有太多后来人为痕迹的地方,用心触摸远古时空下曾有的辉煌,不用导游的讲解,就像现在,一个人,一瓶水,即使很疲惫,我也会绕着坍塌的古城墙走一周,细细品读他,虽然我不是考古学家,但我的感知告诉我,这样貌似简单的一座残破的城池,有多少深刻的内涵在里面,能见到这样的他,是人生多么幸运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