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师亦父左先生

16.09.2015  11:57

□摄影 李陶

    早就听人们说,成县教育界有一位名叫左玉麟的先生,学识渊博,平易近人,一辈子耕耘杏坛,桃李满天下。

    前几年,我曾在成县电视台看过先生主编的文史风光专题片——《流过家乡的犀牛江》。被剧情中精美文字描述的人文历史和自然风光深深吸引,不由得产生一种敬仰之情,渴望有机会能认识这位满腹经纶的文化名人。

    佛说,前世一千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而我今生能认识先生,与先生共事,听先生教诲,得先生帮助,真不知是前世多少次的回眸才换来的一种缘分。

    初次见到左先生是在成县老年大学。其时,先生退休后任老年大学副校长,而我也从小学调入老年大学的办公室工作。至今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情形。老干局局长钟永杰先生指着一位在办公室全神贯注地下象棋的老人向我介绍:“这位就是左校长。”只见先生鹤发童颜,身材魁梧、衣着得体干净、精神矍铄,一副学者风范。不过他没听见钟局长的介绍,聚精会神地下着象棋。

    有幸认识了先生,又和他在一起工作,便有机会和许多老年学员一同走进了他的课堂,听他讲授文史知识,让我受益匪浅。

    站在讲台上的左先生,俨然一副中学教师风采。三间房子大的教室里挤满了上百名学员,黑压压一片座无虚席。我到老年大学工作的时候,先生正在向学员们讲授“杜甫及其同谷诗作”。他把杜甫生平简介,为何到同谷(成县)?行程路线,在同谷的诗作等内容用粉笔一笔一画抄在黑板上,转过身来,扫视一眼下面的学员,等大家做好了笔记,便指着黑板上的内容用成县方言一字一板地开始讲解。讲授诗作前,他先在黑板中间画出长长一条竖线,把黑板一分两半。左边板书诗作原文,右边板书注释、译文和赏析。他抄完原文,就用抑扬顿挫的声调吟咏一番。他念得有腔有调,有板有眼,有感情,好像把文字里蕴藏着的意义全部都宣泄了出来。我们听着听着,已经领会到原文意义的一半了。比如,先生用凄苦的腔调朗读《同谷七歌》之一:“有客有客字子美,白头乱发垂过耳。岁拾橡栗随狙公,天寒日暮山谷里。中原无书归不得,手脚冻皴皮肉死。呜呼一歌兮歌已哀,悲风为我从天来”这首诗作时,从先生朗读的语调中就能深深地领悟到杜甫当年流落同谷时的悲惨境遇与心灵所遭受的摧残。

    一堂课讲下来,黑板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讲授过的课程内容。有时候,黑板上板书的辅助内容需要擦掉。几个学员几次站起来想走上讲台帮他擦黑板,但他示意学员们坐下。他一边讲,一边写,一边擦去黑板上多余的内容,周身落满薄薄的一层粉笔灰,就像落了一身雪花,与他一头的银丝相衬,显得越发神采奕奕。文史课一周只有一节,倘若单位临时有事耽误了我听课的时间。课后,我常借先生的讲稿来做笔记。遇到不认识的字词,弄不明白的地方,一次次向先生请教,他总是笑呵呵地讲给我听。看着先生厚厚一沓子讲稿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小字,仿佛看见皓月当空的夜晚,一位老人躬身文化荒原里孜孜不倦劳作的身影。那稿纸就像一块块叠加的稻田,那文字多么像一行行插进水田的秧苗,染绿了我的双眼,我的心灵。

    就这样,我在左先生的课堂上系统而完整地学习了一代诗圣杜甫乾元二年(公元759年)留在同谷大地上的十多首不朽诗作,学到了《西狭颂》、吴挺碑、广化寺马融绛帐等地方文史知识,学到了许多左先生从浩瀚的文史资料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古今中外文学名篇,让我增长了不少文化智识,开阔了视阈,对我接近文学、爱好文学,后来出版散文集的梦想插上了腾飞的翅膀。

    在我准备出版散文集的时候,左先生已83岁高龄。我仰慕先生为学为文为人的品行,想请先生校阅我的文稿并作序,又不忍心让先生在耄耋之年为我这个晚辈劳神费力。正当我为此事纠结之时,我看见先生和几位老人在办公室下象棋,便走到他面前怯怯地用试探的口吻说:“左校长,您的视力咋样,能不能帮我看看稿子?”“别的忙我帮不上你,看稿子还能行,你拿来,我一定给你看。”面对先生爽快的回答,我把打印的上千页毛坯文稿送给他。他把稿子带回家,校阅后又送给了我。翻开他阅过的文稿,只见洁白的稿纸上留下醒目的圈圈点点,他用红色碳素笔大勾大抹。一行一行地抹,整页整页地勾,一个字一个字地改。遇到错别字就用圆圈圈出来,在空白的地方写上正确的字。遇到语句不通的或前后重复、矛盾的地方,就在句子下面划上波浪线,在段末写出评语,诸如:“此段前后矛盾,请再斟酌”之类的点拨之词,为我整理修改文稿提供了头绪,节约了时间。他还从一百多篇文章中筛选出六十八篇散文作为散文集的主要内容,并洋洋洒洒写下五千多字的序言,序言对我和我的文章评价很高,让我受宠若惊。《西狭颂》杂志主编张瑜先生看了序言说:“左校长德高望重,能在耄耋之年为你的散文集写出如此中肯、精美的序言实属难能可贵。”正因为有了先生的额外恩惠和帮助,我就像得了灵丹妙药一样茅塞顿开,使我的文字得以升华和面世。我深深地感激先生!

    我的散文集出版后,我去先生家给他送书。平时稳练凝重的他一时喜出望外。一面招呼我坐下,一面忙前忙后地倒水,拿水果,然后捧起我的书说:“好,书印得很精致,里面的文章我都通读了,文笔很不错。今后要多读多写,争取多出几本,给我们的后代留下一点有用的文化。”在先生面前,我本来就是一个半吊子晚辈,听先生这么一说,我惭愧得不知怎样回答才好。他又蹒跚着脚步从书房拿来前些年与人合著的《初中文言文赏析辞典》、《高中文言文赏析辞典》说道:“很想送你一套,可惜我只剩下这一套了。”从先生用手来回摩擦着书皮的神态,我能体会到他父爱般的那种情怀。此刻,他内心一定把我看做他心爱的女儿,想让我把他对文化的热爱传承下去,但又没能说出口。临走,他起身从卧室里拿出来一个精致的红色小盒子,塞进我的塑料袋说:“你经常来看我,我老汉家了没有什么贵重东西送你。这是一个茶杯,送给你留个纪念吧!”我没有推辞,把这个茶具带回家一直舍不得使用。我把它当做一位老师、一个父亲晚年留给我的一件无价之宝,永远珍藏了起来。

    左先生生于1932年,退休前在中小学工作40多年,曾两次获得过省园丁奖,为社会培养了不计其数的人才。退休不退岗,继续担任老年大学副校长,讲授《文史知识》课,为社会继续发挥余热,又获得全国老年先进教育者殊荣。他终身从教,两袖清风。工作之余,编著了《成县史话》、《烛光集》、《玉麟诗选》等著作,为后人留下了许多宝贵的文史精髓。认识他的人都尊敬地称他为左校长,我也一直把他称作左校长。其实在我的内心深处,已经把先生当成了我仰之弥高的老师和父亲。

    “鸡峰晚霞艳,裴湖夕阳红。老骥伏枥志犹壮,余晖璀璨青山明……”先生创作的这首《成县老年大学校歌》,就像家乡的犀牛江一样,常年在成州大地上流淌,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