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兰家
门前趴着一只伸着气淋淋红舌的大黑狗,那家就变得森严了,我总是恐惧这样的家庭,觉得这样的家庭没有人情味儿,没有生机。
可二兰家却不同。
二兰家的门前就趴着这样一条凶狗,阳光洒在它的身上,黝黑的毛在尖部泛出一层油光,好象为它助了威,陌生人别想进她家的院子。
那个暑假在外婆家,我的第一个朋友竟然是有着夺我美食的大黑狗的二兰,我们每次在一起,都是二兰来外婆家,而二兰并不是像我一样的悠闲派,她妈妈要她做的事情很多,她与我同岁,八岁的她会做很多事。
孤独的时候,我很希望二兰来陪,我会拿出自己好吃的和好玩的,二兰虽然喜欢我东西,但她更喜欢服从她妈妈的指令。有时候,我也很想去找二兰,我却不敢进那有黑狗护着的大门。我异常怕那条狗,在我刚到外婆家的时候,我被他袭击过。我拿着点心站在外婆家门前的巨石上专心的吃,黑狗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出现在我的面前,以瞬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起来,叼去了我的那块今天想起来还咋嘴的蛋糕,那个年代哦。
从此我再也不敢在外面吃东西了。
早上,我站在外婆家的柴禾垛上眺望二兰家,这时的农家早晨的序幕已经拉开。她家在我的视线里的时候,那条忠于职守的黑狗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岗位。炊烟从她家早已打开了门的草房的顶上缕缕升起,我二舅,二兰的爸爸,我这样称呼二兰的爸爸,因为她家与外婆家是远亲,背着粪箕出去了。二舅母,我这样称呼二兰妈,在院里的水井里拎出一桶又一桶的清凉的水,然后把食物放在猪圈里,几头黑白还有黑白花斑的猪互相挤着饕餮着槽里的稀食,我当然看不到那食有多么的稀。
我见二兰从敞开的门里跑出来,头发蓬乱,一伸手把鸡栏打开,“哗——”各色的鸡跑满院子,仿佛一片液体在地上扩大,鸡们追逐着二兰扬手洒下的米粒,那只唯一的蓝翎红冠的大公鸡,跳到墙头的上,伸长的脖子如同有只无形的手提着——“喔——喔——”很神气的样子。这时二兰的弟弟妹妹们,一个跟一个的出现在院子里,他们懒散的揉着眼睛,刚刚醒来就互相推搡责怪,二兰妈我的二舅母亮起嗓子,你们一会儿不见就想,扒开眼睛就打,孩子们在骂声中住了手。
摇着尾巴的大黑狗,跑来蹿在他们中间,仿佛嫉妒他们中间的特别的情谊。最小的弟弟揪着大黑狗翘起来的威严的大尾巴,使大黑狗一圈一圈的转。我二舅母拽过他,给他洗脸,他好不情愿的躲闪着,二舅母的骂声又起,把他按在水盆里,他发出的“吱吱吱”叫,就像杀了他一样的痛苦。其他几个弟兄见状,忙操起门后的扫把,“哗——哗——”的扫起了院子,一股低尘浮起朦胧了他们。二兰的哥哥赶着一群游云般的鸭子出门了,鸭子像出网的鱼一样,泻在她家房后的水塘,水塘立即喧哗波动起来,映着远天近树的镜面一样的水模糊了。
多年以后我回忆这样的画面,总是有份感动,羡慕有一份活力在二兰家每个人中升腾,当人活动在劳动中,活动在动物中,家的活力就通过人的勤奋与动物的欢腾体现出来了。所谓人丁兴旺并非是多子多孙们,一张张油光的脸依次排在那里,并不仅仅活跃了饭桌的气氛,而是他们在操纵着自己家的动物和家什过程中,运作和制造出的生机和财富。虽然那个年代无论付出怎样的劳动,也不能使一个家庭走出贫困,可是二兰家那井井有条的劳动秩序和家和事兴的气氛必将是他们以后的致富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