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对话腔调

  “落座，拨弄琴弦，抬头与现场人员寒暄，"从未在这么多人面前谈吉他"，国务委员 刘延东 等数十人掌声响起，低头演奏20多秒，起立，终场礼，将古典吉他递向刘延东。”7月10日， 北京 人民大会堂， 美国 总统 奥巴马 特别代表、国务卿克里即兴弹奏，赢得叫好。

　　此次克里作为总统奥巴马特别代表，与 财政部 长 雅各布 ·卢率团参加三组对话：第四次中美战略安全对话、第五轮中美人文交流高层磋商、第六轮 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 。7月8日开始，7月10日落幕。

　　克里弹琴时，此轮对话已近尾声。弹兴浓，暗示着，此轮对话谈兴不错。新华社分两篇刊发第五轮中美人文交流高层磋商成果，分六篇刊发第六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成果。中国前驻美国使馆参赞周景兴说，对话和磋商共达成300多项成果。

　　《国际金融报》记者从美国大使馆得到的《美国财政部就美中经济对话结果发布简报》（下称《简报》）也是“硕果累累”。细细研读发现，中美发布的成果清单不尽相同，比如汇率问题，美方重点谈及，但中国未提及。对成果的理解角度略有差别，比如气候合作问题，中方强调美方对技术的转让与培训，而美方强调能源透明度和信息交换。

　　有分歧才需要对话。围绕此轮对话，两国关系近期的“阴影”成为媒体报道的噱头。7月8日，《华尔街日报( 博客 , 微博 )》称，此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的意义不在于达成共识，而在于缓和本已十分紧张的中美关系。

　　媒体有些过虑了。在中国建交35周年之际，两国不会将这些“阴影”成为对话的负担。“胜利不会向我走来，我必须自己走向胜利。”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此次对话开幕致辞中引用的美国人 摩尔 的诗句中，可以嗅出中美对话的腔调。

　　大愿景：相互重塑

　　“上半年中美摩擦不断，7月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最重要的意义，就是重申了中美新型大国关系。”中国人民大学欧盟研究中心主任、教授王义桅告诉《国际金融报》记者，“2014年中美关系将呈现上半年吵、下半年合作的态势。”

　　7月10日，克里在第六次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闭幕联合新闻发布会上，再次强调中美关系对双方、对世界的重要性。“我们如何管理和发展双方的关系不仅关系到我们两国未来的共同努力，而且会对亚太地区和全世界和平与繁荣的前景产生重大影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本星期的美中战略与经济对话具有如此重要的意义。”

　　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是干什么的？王义桅用“相互重塑”定义，“就是中国重新定义美国的领导权，美国也重新定义对中国崛起的态度。”对于中国的崛起，如何让美国安心、有面子，是很重要的问题，王义桅告诉记者，“一项调查显示，56%的欧洲人都认为中国GDP已经超过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中国就想"安慰"美国，中国GDP即使成为世界第一，美国也不会丧失全球领导权，美国的领导权并不表现在量上。”

　　对于中国的崛起，克里表示欢迎，“中国的成功高度符合美国的利益。我们寻求的关系不以战略对手为着眼点，而要求对共同的挑战进行务实合作，同时建设性地管理双方利益存在的分歧。”

　　克里强调，“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不仅仅是为了梳理双方的关系”，不应仅局限于中美双边关系，而应该就双方关注的问题进行更广泛的讨论，对此，王义桅也赞同，“两个经济体在全球金融体系、知识产权等政策体系上的协调很重要。”

　　克里说，“衡量两国的将不是我们凭一己之力寻求实现什么—而是我们携手努力能够实现什么。我们的责任和我们的承诺清楚明确：打造一种全世界所需要的、我们的人民期望我们达成的美中伙伴关系。”

　　目标是明确的，但分歧依然存在，在王义桅看来，中美双方对“新型大国关系”具体内涵的理解有很大冲突。

　　“不冲突、不对抗，这个原则没大问题，但具体到"相互尊重和平利益"，什么叫和平利益？中国的领土争端，美国怎么办？美国要尊重中国领土统一，怎么跟 日本 交代？美国盟国的核心利益跟中国有对抗，怎么办？”王义桅分析，“中国的一贯作风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但美国崇尚利益至上，不怕撕破脸，所以对于新型大国关系的理解，中美有分歧”，“此次战略对话的第一任务，就是先把气氛缓和下来，等11月奥巴马来了再推进。”

　　届时，奥巴马将来北京出席亚太经合组织第22次领导人非正式会议。据其预测，习近平与奥巴马将亲自讨论此次对话成果。

　　最困难：投资壁垒

　　第六次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取得了哪些成果？

　　“双边投资协定（BIT）谈判的推进是此次战略对话最大的成果之一。”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世经所所长陈凤英认为，“这虽然是重大突破，但下一阶段的谈判会非常困难。”

　　中美之间的投资壁垒，历来被视为阻碍双方以及全球经济增长的一大障碍，经历13轮磋商后，双方在此次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中，终于敲定了详细的时间表。双方同意，争取2014年就双边投资协定（BIT）文本的核心问题和主要条款达成一致，承诺2015年早期启动“负面清单”谈判。分析认为，预计将在美国总统奥巴马任期内达成。

　　之所以下一阶段“非常困难”，在陈凤英看来，“负面清单”是对中国经济体制的重大挑战。

　　有哪些最难突破的机制？

　　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副研究员韩冰撰文指出，长期以来，中国形成了以外资准入审批为核心的外资监管模式。与“负面清单”模式完全不同。并且，由于中国外资管理体制具有“重事前审批，轻事后监管”的倾向，事后监管的 法律 法规处于滞后发展状态。因此，要与中美BIT谈判中的“负面清单”相衔接，当前外资管理体制改革亟待政府在宏观层面给出新的创新制度设计，特别需要完善外资准入国家安全审查制度、规范化与制度化反垄断审查工作等弥合因为现行政策法律修改与废除造成的监管空白与风险。

　　“一旦采取负面清单，就需要中国先理顺国内的经济关系。负面清单其实是个双向谈判，首先要和国内产业讨论，国内达成一致意见后，再与美国谈判。”复旦大学全球投资与贸易中心主任袁堂军向记者建议，中国应该进一步增加企业在谈判中的地位，因为负面清单谈判涉及的细节，政府官员难以准确把握。

　　正如彭博集团全球首席经济学家麦德能建议中国的“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中国国内的经济改革，才是对外开放的最大障碍，尤其是对国企市场化的改革。而中国新一代领导人已经决定，采用“开放倒逼改革”的战略。

　　《简报》把“国有企业改革及透明度”作为对话的主要成果：“中国承诺将采取步骤，为外国公司在中国同国有企业和国家出资企业竞争带来公平的竞争环境，其中包括深化国有企业和国家出资企业改革，改进国有企业和国家出资企业的企业管理结构，将国企管理人员的招聘进一步市场化，按照中国法律和企业管理原则提名和遴选董事会成员，更加详细地公布将国企和国家资本经营预算。”

　　“不管在中国还是美国，BIT谈判都受到来自行业既得利益群体的阻力。在美国，工会和大企业家都在游说国会和白宫。即使BIT签署后，两国在执行和执法方面估计会有很大差异。”一位多年研究中美关系的学者告诉《国际金融报》记者，“中美两国历来在知识产权、国企等问题上存在较大分歧，BIT进入负面清单谈判阶段后，难度会更加突显。负面清单中应包括哪些领域，哪些不适用于通用的非歧视性原则，如何在州省级推进双边投资协定，如何建立争端解决机制等等，是中国推进负面清单谈判的难点。而对中国而言，厘清负面清单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这层意义上说，中美BIT负面清单谈判能取得多大成果还有待观察。”

　　最默契：气候合作

　　中美战略对话因为是把双方想交流的话题，都提出来并广泛讨论，因此成果常以数百条款或项目计算，而中美官员向国内汇报此次对话的成果，具有显著差异。

　　记者研究新华社统计的116项成果发现，气候、能源合作在其中几乎占据半壁江山。正如北京大学环境学院教授马晓明在接受《国际金融报》记者采访时所说，“气候合作对美国而言，更重要是能源安全、可持续发展，而对中国则更多是污染治理。”

　　气候、能源合作成为中美最容易达成共识的领域，因为这是中美双方国内政策的关注重点。“奥巴马将任期后半部分的重点，主要放在气候合作和绿色能源上。而中国财经领导小组的讨论重点，也是绿色能源，因此中美对话在气候、能源的讨论是与双方国内政策相呼应的。”复旦大学能源经济战略中心、环境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吴力波向记者分析。

　　气候、能源合作不仅是国内政策重点在外交上的“外化”，更是两国进行地方政府、民间合作的重要突破口。第六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期间，在国务委员 杨洁篪 和美国国务卿 约翰 ·克里的见证下，双方举行了中美绿色合作伙伴结对签字仪式并宣布新增六对绿色合作伙伴。其他的包括中美省州长论坛、中美低碳生态城市试点示范、中美清洁能源联合研究中心指导委员会会议等在内的中美合作项目，也多围绕气候、能源合作展开。

　　在中美能源合作中，尤其值得关注的，是美国将帮助中国大力发展核能民用、商用。新华社统计成果显示：“高度重视正在中国三门、海阳建设的世界首批AP1000项目，承诺尽可能为项目的顺利实施进行努力。美方承诺积极与中方讨论质量管理及相关问题。”记者粗略计算，116项合作会谈成果中，至少9项都是关于中美在核能领域的具体合作项目。

　　而美国财政部的成果统计指出，则特地指出了中国减少化石燃料补贴。“美国和中国重申要在20国集团（G-20）程序下进行化石燃料补贴的同行审议，这将有助于明确有关途径，以逐步取消助长使用浪费并可能加剧气候变化的低效的化石燃料补贴。两国还达成了同行审议任务说明书，为启动这一程序铺平了道路。”

　　美国财政部还强调的是能源透明度和信息交换，“中国与美国签署了一项谅解备忘录，就透明度、数据质量以及中国的战略石油储备政策增加合作与交流。中国还承诺加快发布更加完整、及时的能源数据的能力建设”。

　　马晓明认为，气候合作对美国来说更重要的意义是其能源安全，美国同时也将中国能源信息的开放，作为其掌握全球市场的重要措施：“上述各项承诺相结合，将有助于管理全球能源市场的不确定性、应对今后供应中断的情况并减少石 油价 格的波动。”

　　最纠结：汇率改革

　　美国官员最强调民生和就业，此次美国向国内汇报对话成果，主要着眼于“工人和公司”的利益。

　　《简报》认为，“美国取得了重要的涉及我们广泛经济议程的承诺，这些承诺将创造新机会，带来具体惠益，并为美国工人和公司形成更加公平的竞争环境”。《简报》将此次经济对话的成果，主要总结为四个方面，“开放汇率”是其中一个方面。雅各布·卢在7月10日的演讲中，用“坦诚的、信息充实的、有益的”来形容此次对话，他只谈到了三点成果，“人民币汇率透明化”居其一。

　　记者发现，雅各布·卢在对话闭幕的演讲、会后向国内汇报成果的公报中，都将“人民币汇率透明化”作为第一位的、最重要的进展。他在演讲时说，“与你们的改革议程一致的是，中国已承诺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减少干预，而且中国正在准备采纳更高的透明度，包括外汇体系在内，这将加快向汇率进一步市场化迈进。这些承诺将帮助中国从事改革，并将帮助建立一个平等的竞争环境。它们还体现了中国在全球经济中发挥的日益重要的作用。”

　　7月9日记者从美国财政部获得的更详细信息显示，美国财政部认为，中国已经同意将汇率市场化作为本届政府的首要重点：“开放汇率：中国走向灵活的、由市场决定的汇率—它将在帮助重新平衡中国经济的同时确保有益于美国工人和企业的公平竞争—继续是本届政府的一个首要重点。”

　　“中国还确定，正在为采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数据公布特殊标准》进行技术上的准备，该标准将对达到有关国际储备的全球标准和汇率政策透明化发挥极其重要的作用。”美国财政部认为。

　　然而，在中方发布的成果中，并未涉及任何与汇率相关的内容，甚至在新华社的通稿中对汇率只字未提。从中不难看出，中美双方在汇率问题的纠结。

　　最理想：金融改革

　　不仅是汇率市场化，美国财政部强调的成果还包括利率市场化，而且有具体措施：“中国在利率市场化上迈出了重要的一步，承诺进一步推动利率市场化改革，并让市场在财政资源配置方面发挥一种决定性作用。为推动这个目标，中国承诺促进扩大发行银行存单（CDs），其中包括以个人为对象，以及促进金融机构提供由市场决定利率的投资产品。这将深化国内金融市场，并将提高中国普通储户的家庭收入。这还将支持中国向一个更以市场为导向的金融体制过渡。”

　　美国正努力推动中国，“把金融资源从中国的国有企业，导向中国的私营行业”，“发展中国的金融市场：中国承诺加快建立存款 保险 制度，完善金融机构退出机制，其中包括通过发布银行处置条例。这些措施将支持中国的金融稳定，并为进一步就利率市场化取得进展奠定基础。中国有意修订相关的法律法规，以承认衍生品合约的终止净额结算的执行力，这对于促进中国的债务和衍生品市场的安全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中国还将扩大美国金融服务提供商和投资者的机会，美国财政部表示：“中国宣布有意进一步开放证券和 期货 领域，并且正在积极审议对外国投资者增加股权参与进一步开放其银行部门，以及进一步扩大合资证券公司业务范围的有关政策。允许美国及其他外国公司获得更大的股权并扩大他们的经营范围，这对于美国的公司能够同中国金融机构公平竞争至关重要。中国已对美国投资者和金融服务公司参与其地方政府债券市场表示欢迎。中国最近还修改了相关的监管规定，允许中国公司为离岸债券出具可执行的担保，改善对外国投资者的保护。”

　　中美双方将强化金融监管合作，在各大金融监管领域都将开展紧密合作：“美国和中国承诺通过金融稳定理事会就影子银行风险和政策措施增强合作及交换信息，并承诺参与关于金融稳定理事会影子银行政策建议的执行情况的同行审议。美国和中国的审计监管人员已承诺建立一个进行跨境审计核查的合作性机制。联邦保险办公室和中国 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 还承诺签署一份信息分享备忘录，就国际保险事务的审慎事宜进行合作。美国和中国承诺就地方政府债券市场的发展和监管增强技术合作。美国和中国欢迎落实20国集团关于集中清算标准化场外衍生品的承诺，并承诺就两国各自的场外衍生品监管交换看法。”

　　对于这些推动帮助中国改革的措施，王义桅分析，“美国常以过来人的身份指导其他国家，这不见得是坏事。但中国一定要把握好自己的节奏，自己掌握主动权，不要被美国牵着鼻子走。”

　　最隐形：增长模式

　　几乎被忽视、却非常关键的一点是，中美两国此次对对方的经济增长模式，都明确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中国外交部介绍成果时表示：“美方继续支持（美国）转向以更高投资和国民储蓄为支撑的增长方式。”而美国财政部展示成果时则要求中国，“促进重新平衡以及由消费主导的增长：转向一个围绕家庭消费构建的新型增长模式—而不是围绕投资和出口—并且依赖市场来扶持新的公司、产业和技术，将鼓励中国形成一种增长模式，能支持全球市场更强劲、更持久的增长并为美国员工和企业创造更多的机会。”

　　其中，对于中国确立市场的主导地位，雅各布·卢将其放在中国第二轮改革开放的关键转型大背景下，并强调将为美国带来的机遇，“在中国，经济正在经历一个关键的转型期，这要求有关政策必须作出实质性的、根本性的转变，以保持未来的持续增长。我们对你们在11月作出的以市场为导向的改革承诺表示欢迎。今天的战略与经济对话作出的各项承诺将推动中国进一步实施其改革议程，并将为我们两国创造新的机会。”

　　为了推动中国经济从依赖出口，转向依赖本国消费，美国要求中国政府提高家庭收入和消费：“中国承诺扩大社会保险范围，并通过降低社会保险费率来提高实际工资所得。此外，中国还承诺让农民在租赁、转让及抵押土地时享有更大的权利，并确保他们在土地被征用时得到对他们的土地使用权的公平补偿。中国还承诺完成营业税改征增值税（Value-Added Tax）改革，以消除重复征税，推动经济转型。”